福哥兒萬萬沒想到會在此地與二伯母慕容雪重逢,他臉上綻放出甜美的笑容,臉頰上那兩個可愛的小梨渦更添了幾分稚氣。他肉嘟嘟的小手緊緊拽著慕容雪的衣袖,仿佛怕她下一刻就會消失,用他那稚嫩的聲音說道:“二伯母,您是出去游玩了嗎?二伯父此刻正在家中等著您呢,您可得快些回去哦?!?
他被母親教導得極為得體,盡管年紀尚幼,卻已展現出超乎常人的聰慧。他那張白嫩如包子的臉龐,與他的父親程玨有幾分神似,讓人一眼便能看出他們的血緣關系。
此時,慕容雪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一旁的軒轅嶼,只見他神情淡然,似乎并未因這突如其來的相遇而有任何波瀾。然而,慕容雪卻莫名地感到一絲恐懼,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福哥兒的身旁。
就在這時,一位年輕婦人款步走來。她先是注意到了福哥兒,福哥兒立刻轉過頭,沖著她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母親,你看,二伯母在這里呢!”他緊緊拉著慕容雪的手,不愿松開。
婦人仔細打量著慕容雪,片刻后才驚訝地喊道:“二……”她的話語一頓,目光轉向慕容雪身后那個高大挺拔的男子,瞬間想起了慕容雪已經嫁給了姜國公軒轅嶼。于是,她禮貌地稱呼了一聲“軒轅夫人”,隨后將福哥兒摟到了自己的懷里。
這位婦人正是程家三爺程玨的妻子謝幼貞,同時也是慕容雪的表姐。她們自幼關系親密,謝幼貞溫婉聰慧,與慕容雪情同姐妹。后來,她們先后嫁入程家,成為了妯娌。
在洛州程家的這五年里,慕容雪能傾訴心事的,唯有謝幼貞。她與程瓚見面的機會寥寥無幾,大多是出于禮節的應酬。而謝幼貞與程玨卻是恩愛有加,她進門不久便懷上了孩子,次年便生下了嫡子福哥兒。程玨雖然生得風流倜儻,但成親之后身邊唯有謝幼貞一個妻子,對她更是尊重有加。
此刻的謝幼貞穿著一件水藍底十錦月季花錦緞通襖袍,頭戴一支金鑲玉鬢花,顯得雅致而得體。她的長相清秀耐看,雖然不如驚艷之美,但卻別有一番韻味。如今她比少女時期豐腴了一些,更添了幾分成熟女性的魅力。
兩人雖然曾親密無間,但此刻在軒轅嶼的注視下,謝幼貞只是禮貌地稱呼慕容雪為“程三夫人”。慕容雪心中不禁有些詫異,好奇謝幼貞為何會來到皇城。但她并未多問,只是彎腰將一包粽子糖遞給了福哥兒。
福哥兒原本見到二伯母非常高興,但母親卻不允許他叫二伯母。四五歲的孩子哪里懂得這些復雜的人情世故?他大大的眼睛望著慕容雪,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舍。他很喜歡吃粽子糖,但此刻卻猶豫著要不要接受這份禮物。如果他不接受的話,還能繼續叫二伯母嗎?
福哥兒最終沒有接過粽子糖。謝幼貞見狀便替他接了過來,然后抱起福哥兒哄道:“福哥兒還不快謝謝軒轅夫人。”福哥兒怔怔地看了一眼母親又看了一眼二伯母,最終將腦袋埋進了母親的肩頭,似乎覺得非常委屈,眼睫濕潤,不再理人。
“這孩子……”謝幼貞低聲訓斥了幾句但語氣中滿是寵溺。慕容雪笑著表示沒關系:“小孩子都這樣?!彪S后便與謝幼貞道別隨軒轅嶼上了馬車。
謝幼貞緩緩抬起頭望著慕容雪遠去的背影。趴在母親肩頭的福哥兒也轉過身來看著二伯母眼中滿是不舍。二伯母一直都很疼愛他……此刻的福哥兒一張包子臉擰成了一團眼睛也紅彤彤的低聲問母親:“二伯母是不是不回來了?”
他雖然年幼卻異常聰慧很多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之前他曾偷偷跑去二伯母住的地方卻發現那里已經人去樓空。他只碰到了二伯父而二伯父看上去似乎并不開心……
謝幼貞輕撫著福哥兒的頭教他道:“日后見了不許再叫二伯母了要記住了嗎?”福哥兒不解地望著母親為什么之前可以叫二伯母現在卻不可以了呢?
坐在馬車里的慕容雪能感受到軒轅嶼的不悅但她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打破這份沉默。馬車內寬敞而雅致面前擺放著一張紫檀木如意云紋小幾和一套青花纏枝紋茶壺茶盅。慕容雪有些口渴便欲為自己倒杯水卻忽然想到了什么轉頭問軒轅嶼:“要喝水嗎?”
耳畔傳來軒轅嶼淡淡的聲音:“不用了。”慕容雪抓著手中的茶盅用力地捏了捏心中有些煩悶。她不再說話兀自倒了一杯水。馬車雖然平穩但終究還是有些晃動茶水濺了幾滴在衣袖上。那衣袖上繡著精致的蓮花紋圖案因水漬而略顯深邃。慕容雪低頭用帕子輕輕地擦拭著。
當馬車停在姜國公府門前時外面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雪花如同棉絮般紛紛揚揚地飄落將整個世界裝點得銀裝素裹。軒轅嶼先下了馬車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扶慕容雪。慕容雪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慢慢地下了馬車然后迅速地將手收了回來。
冰涼的雪花在她的手背上融化軒轅嶼再次伸手去牽她的腕子:“……地上有些滑?!蹦饺菅]有看他只是攏了攏身上的斗篷道:“我走慢些就成了。”
軒轅嶼的手在空中頓了頓他看著慕容雪凍得微微發紅的鼻尖語氣平靜道:“也好?!闭f罷便獨自向前走去。慕容雪靜靜地佇立在原地,目光追隨著他疾步而行的身影,那背影在匆匆之中竟透露出幾分難以言喻的陌生感……或許是因為他鮮少以這樣的態度對她。她的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漣漪,卻也說不上是何種滋味。
她靜靜地凝視了片刻,身旁緊隨的佩玉輕聲細語地打破了這份沉寂:“夫人,您和國公爺這是又置上氣了?”言罷,佩玉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心知肚明的神色,畢竟剛才在玲瓏齋偶遇程三夫人母子的情景,國公爺為何動怒,即便是旁觀者也能瞧出幾分端倪。
慕容雪緩緩地邁動步伐,跟在他的身后。初雪剛至,地面上尚未堆積起厚厚的白雪,雪花觸地即化,留下一片片濕潤的痕跡,使得行走間多了幾分滑膩。
走了一段路程,佩玉輕聲呼喚了她一聲:“夫人……”慕容雪聞聲抬頭,只見那個本已消失在漫天飛雪中的身影,竟又突兀地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他步伐急促地朝她走來,玄色的斗篷在寒風中獵獵作響,眉眼間更是比平日里多了幾分冷峻與決絕。
他剛至她身前,未及言語,便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地將她拉向身旁的一處宅院。他的力道之大,讓慕容雪險些失去平衡,只能踉蹌地跟隨著他的步伐,猶如一個初學步履的孩童,走得跌跌撞撞、磕磕絆絆。
走了幾步之后,他的步伐才漸漸放緩,靜靜地牽著她回到了瀟湘院。
與此同時,謝幼貞已回到了謝府。此番歸來,皆因母親病重,她遠在洛州,心急如焚。程玨索性陪她一同來到了皇城。她將兒子福哥兒交給了乳母照看,自己則前往廳堂探望程玨。廳堂中,程玨正與謝家的幾位叔伯兄長交談,但即便是在這眾多人中,她也能一眼便認出程玨的身影。
程玨的出眾,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叵肫甬敵踉跇s國公府,她初次見到他與慕容雪交談的情景,那時的他們還都年少。她初見這個少年,便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那時的他,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身著一件天青色的圓領長袍,腰間佩帶著一塊上好的羊脂玉。他的面頰白皙,身材高高瘦瘦,宛如一株傲然挺立的翠竹,眉梢間淡淡地染著笑意,給人一種溫文爾雅的感覺。
慕容雪曾調皮地歪著腦袋向她介紹程玨:“……那是我程家的三表叔。雖說是表叔,但也不過比我大了四歲罷了,就愛占我便宜?!闭f完,又小聲地告訴她,“二表姐,程三叔最會捉弄人了,你下回見著他,可不要被他欺負了?!?
會捉弄人嗎?她聽著慕容雪的話,目光轉向涼亭內的程玨。他正含笑與軒轅家長房的幾位公子交談,舉止間彬彬有禮,絲毫看不出有絲毫捉弄人的跡象。她實在難以想象,這樣一個斯文倜儻的少年,捉弄起人來會是什么樣子。
然而,成親五年有余,她從未見過他捉弄人的模樣。他待她始終非常尊重,在外面更是一貫給足了她面子。她在程家過得體面而舒心,至少比起慕容雪來,她要幸運得多。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她總覺得自己同他之間似乎還隔著些什么,不夠親密無間。
夜幕降臨,謝幼貞伺候程玨更衣。眼前的男人即將步入二十五歲的年華,愈發顯得挺拔俊朗。程家的男人向來相貌堂堂,但若要論其中最出眾的,當屬二公子程瓚。程玨與程瓚也有五六分相似,不過程玨生得太過精致秀氣,不如程瓚那般溫潤穩重。特別是他那一雙桃花眼,即便是在望著你的時候面無表情,也總是讓人覺得他在微笑。
這樣的男人,也難怪先前會有風流的名聲在外流傳。但那只是因為外人不了解他罷了。其實他是一個極盡君子風范的男人。
謝幼貞與他談起了兒子福哥兒:“……這幾日福哥兒新學了幾首詩,若是爺明日有空,便聽他背一背,可好?”福哥兒是程玨唯一的兒子,他自然對兒子疼愛有加。
他聞言便問:“學了哪幾首?”謝幼貞有些不好意思,垂了垂眼簾,低聲說出了詩的名字。程玨一聽,這才明白她為何會害羞了。原來福哥兒背的詩正是他所作的。
他低頭看向妻子,只見她小臉白皙清麗,看上去溫婉可人,待他也非常體貼入微。他想起了一些往事,微笑著說道:“若要說詩詞,我始終比不過我二哥。”
謝幼貞卻連忙道:“豈會?夫君的詩寫得極好。”程玨微微笑了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謝幼貞見他心情不錯,便替他解下腰上的玉帶:“……對了,妾身今日遇見軒轅夫人了?!?
程玨聞言并無異樣反應。謝幼貞繼續說道:“……我原本還擔心甜甜過得不好,今兒瞧她面色紅潤,看上去倒是比在程家的時候胖了一些,姜國公對她倒是不錯。”她正說著,忽然感覺有一雙手緊緊握住了她正在解腰帶的手。
是程玨握住了她,力道之大讓她有些吃驚。程玨道:“我忽然想起,還有事情沒有處理?!彼恼Z氣依舊溫和如初,“你先歇息吧,不必等我?!?
謝幼貞知他平日公務繁忙,也不敢多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從衣架上拿起剛脫下的外袍重新穿好,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門。
她就這么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卻也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對。她只好吩咐丫鬟將她納了一半的鞋底拿來,繼續在燈下低頭納著鞋底。
此時,府上已經掌起了燈火,外面依舊雪花紛飛。程玨獨自走在長廊上,看著院子里已經積起厚厚一層的白雪,思緒不禁飄回了幼時。那時,他經常跑去軒轅家找慕容雪玩耍。而她,卻時常捉弄得他哇哇大哭。有一回,他不小心弄壞了她辛苦堆了半天的雪人,她穿得像個圓滾滾的小雪球,坐在地上哭得驚天動地,連軒轅家的三兄弟都被引了過來。慕容逕更是狠狠地揍了他一頓。那時的他就想,怎么會有這么愛哭的小姑娘呢?
如今,她已嫁為人婦,成了軒轅嶼的妻子。
軒轅嶼,那個人,自打她第一眼瞧見他,心中便生不出半分好感。然而,偏偏她就是喜歡跟在他的身后,如影隨形……他究竟有何等過人之處?難道還能勝過她那溫文爾雅的二哥嗎?
然而,時光荏苒,歲月如梭,那個曾經沉默寡言、性情高傲的少年,如今已搖身一變,成為了手握大權、權傾一時的姜國公。新帝尚且年幼,這朝政大權,到頭來還不是盡數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那樣一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善于玩弄權術之人,娶慕容雪為妻,真的會對她溫柔以待、呵護備至嗎?當初慕容雪在那種尷尬的情況下悔婚,他心中必定是懷恨在心,又如何能夠真心實意地敬重她、愛護她呢?
軒轅嶼一回到屋中,連坐都未曾坐下,便徑直去了書房。慕容雪則將精心挑選的糕點和粽子糖,吩咐春蘭給嶸哥兒以及東院的幾個孩子送去,以表心意。
到了晚上,便有人前來傳話,說是軒轅嶼要忙到很晚,讓她不必等候,早些歇息。慕容雪聞言,也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隨即吩咐丫鬟為他準備了些精致的點心,而后便拿著繡繃,在燈下專心致志地繡起了花來。
只是,往日里她總能心平氣和、專心致志,而今晚卻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來,指尖好幾次都被針給戳破了。她無奈地放下繡繃,索性早些上床歇息。躺在床上,她輾轉反側,心中明了軒轅嶼在介意什么、生氣什么。起初,她嫁給他之時,心中也是極不情愿的,但看著他待自己的態度,她也盡量去回應他、去適應他。有時候,她甚至天真地想,或許軒轅嶼還念著往昔的情分,會對她好好的。然而,這一切終究只是她的一廂情愿罷了。
在軒轅嶼的心中,她當初背信棄義、悔婚另嫁,之后又與程瓚共度了整整五年的時光,他心中又如何能夠沒有芥蒂呢?慕容雪只覺得心中壓抑得難受,仿佛有團東西堵在那里,讓她喘不過氣來。她甚至想和他大吵一架,將心中的不滿和委屈都宣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