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根親平常多看幾眼姑娘都會心驚肉跳，兩腮緋紅，今兒個細瞧顏辣妹，長得白白凈凈的，眼眸子像一股汪汪泉水，嘴片子好似兩朵桃花。從外觀看來，她美麗，端莊，秀俊中含有樸實，溫柔，沉靜。根親暗暗祈禱，如能相識，相交，心心相印，攜手走完生命苦短的幾十年，該多好啊！卻不知她脾氣，品行，內心世界，擇偶標準。見她目觀看室內后不言語，根親心中非常焦急，惶恐不安，若是辣妹見自己家太寒酸放棄借住了，當兵一事只好泡湯，空歡喜一場。當辣妹轉眼看到竹根親那一瞬間，四眼相碰時，猶如竹花傳神，像觸電似的含情脈脈，無言勝過千言萬語，仿佛霎時就看透了對方純潔透明的心，好像真情找到了著陸地，好像有位護竹人遇到天使相助，萬語千言在這一刻，浸入心扉，那矜持，徘徊，忐忑多慮思緒蕩然無存，互相信任，互相傾情幫助的情潮由此而奠定

顏辣妹嬌嗔地走到媽身邊：“媽，我想清楚了，就到這里來插隊落戶。”

黎桂香見女兒沉默少許，又與竹根親眉來眼去后果斷做出的結論，明白情竇初開者的心思，似懂非懂而言：“我和你爸只負責把你養大，往后要走的路，靠自己把握，無論是酸甜還是苦辣麻，莫后悔喲，世上無后悔藥賣！”明里支持她選擇下鄉落腳之路，暗中警告她不要選山里人為夫。

“媽，我十八歲了，相信自己的選擇。”顏辣妹爽快地答應，她也是在暗中告訴竹根親她的年齡。

此刻，顏喜民和宋部長、呂書記進屋。屋子狹窄，室內閑耍者紛紛出去，熱心的賓客只好在窗外，關注著室內眾人議定的結論。

宋部長內心世界極其矛盾，公安員李誠替兒子李寬說情，民政干部幫表侄駱建通關系，二人都想擠脫竹根親，大隊干部也各抒己見，背后用刀子直捅這個沒有干部關系的竹根親。他入座后便問：“我們武裝部內心也想把忠誠踏實，無政歷問題，有一定文化素質的青年送去參軍，但總不能把年邁的老太婆一個人擱在家里嘛，這件事你們說該怎么辦？”

還沒等大家講話，顏辣妹搶過話題：“我來插隊落戶，借住他家，照料到大娘，他家不就多一個人了嗎。你們就放心大膽地送竹根親去參軍吧。”

話剛落音，室內外賓主自動鼓起掌來，大家歡欣、舒暢，顏辣妹忽然拋出這么兩句誠實的話，就把大家最擔心的事解決了。

其實，最激動的人就是席園和根賢，他們夫妻用不著過假離婚或分居這道難關了，二人將寫好的離婚協議書拿出來撕得粉碎。喜民也興奮，侄女下鄉，表侄參軍，兩全其美，他像個孩子似的笑得眼噙熱淚。

游芹和楊小悔是竹根親同班的兩位女同學，也曾分別想過來他家，一則擔心他當幾年兵退伍回農村，兩個都當農民過苦日子，雖然心中暗戀他，不敢公開表態，二則擔心影響自己升學，找工作，更怕錯過找稱心如意夫婿的機會，沒有辣妹愛憎分明那種膽識。

宋部長做征兵工作，一直把關嚴格，人也正直，這次雖然面臨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對竹根親的政審工作，對照料其母留下的難題，都動了一番腦筋。現在見到這感動的場面，他眸子與根親那雙折射憨實的眼神相碰，心里有了底氣，借用群眾的話為自己打氣，他問在場的人：“大家說，這樣行不行？”

大家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答道：“行。”

文大隊長、仁會計、駱建、李寬也先后趕到。

呂書記問：“你不是要去吃生日酒嗎？怎么這么快？”

仁會計畢竟老成持重：“我去送了禮就回來了，公社、大隊的領導都在這里，還是和你們保持一致，祝賀竹根親參軍重要嘛！”

這時，季排長穿著一身灰顏色的軍干服和一名年輕軍官熱氣騰騰地趕來，找到宋部長和三個大隊干部，他們到喜民家談事。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不知道這位接兵干部的到來是福還是禍，根親的心更是繃得緊緊的，臉頰的表情也變得像苦瓜臉似的。

宋部長一行人神色自如地走回廂房：“這位是接兵部隊的季排長，我們交換了意見，明天就要定兵。根親，你要做好思想準備，三、五天就要啟程。”“好啊。”院子一下子又沸騰起來了。

他又指著辣妹：“在關鍵時刻，她幫襯了你一把，以后怎么酬謝呢？”

這時，竹林里傳出一位老太婆洪亮的聲音：“她是竹根親的福星。”這種聲音也送入了每個人的耳里，又未見人影，人們驚奇地朝竹山作揖。

大伙隨著宋部長的提問，把目光都集中到竹根親身上，他不卑不亢地說：“我這個山里娃兒不會說話，說錯了請莫見怪，人瘦尚可肥，土俗不可醫，滴水恩，涌泉抱，我竹根親永視她為好妹妹，一輩子慢慢報答她這顆福星。”

“我見你那幅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字畫可取，不圖回報，你到部隊，發揚竹子精神，努力拼搏，嶄露頭角，切莫讓大家失望！”辣妹真切地給他助威鼓勁。

“對，一定要堅持山里人吃苦耐勞的精氣神，當兵就當個好兵，為山里人爭光。知恩圖報要實誠，用心去感恩虔敬幫助你的人！”宋部長也深切點頭贊許。

季排長插言：“對，到了部隊，要繼續自己當成一根有用的竹子，在部隊的大熔爐里，學好軍事本領，編出繁花似錦，可觀、可存的精品。”

艾老師提出殷切的希望和要求：“根親跳出山門的客觀條件已具備，眼下就是如何發揮主觀能量了，前程之路成敗與否，主觀作用是決定的因素。”

堤虎老師也明言送：“我是老數學的，來點直的祝福，希望你能掙個鐵飯碗。”

這時，竹根茂來到門邊，文質彬彬地鞠躬：“請各位入座吃午飯了。”

根賢安排賓朋入座時，把艾書、堤虎、宋部長、季排長、大、小隊干部安排在堂房就座，黎桂香母女一行在廂房入席，由黎玉清大兒媳淡青和游芹、楊小梅作陪，街基擺的桌凳讓慈祥的老人們座，根親的中學同學，即將同時入伍的戰友，年輕的親戚和本生產隊的客人都自覺到曬壩里圍坐。

坐定后，噼里啪啦，一陣激烈的爆竹聲響后，顏喜民舉杯高吼道：“各位賓朋雅靜。”他舉杯面對大山作揖后：“恭敬山神，愿山神保佑龍竹山的子民平安吉祥。”雙手慢慢形成弧形將杯中酒倒在地上，大家跟著作揖，高喊：“愿山神保佑龍竹山的子民平安吉祥。”

又斟酒后，顏喜民接著說：“這杯酒敬竹仙，山神、竹仙使者，愿你們佑護龍竹山人才輩出。”大家都仿效。山里人敬的竹仙，是指發展竹編的創造發明人泰山及其傳人。

竹仙、山神使者指正月初八的蒙面人和剛才傳音者。然后他又招呼大家：“請各位賓朋好友入座吃飯。”

喜民端著酒杯走到堂屋正中神龕的靈位前，擺設供品，點上香燭，燒完紙錢，喚來根親，低聲在他耳邊吩咐一番。

根親作揖磕頭后，恭敬地舉杯：“舉杯敬列祖列宗，諸神，懇請來我家吃我的生日喜酒，保佑我事事順利。”

當時，各類副食非常緊缺，高價比平價高出一倍多，農民根本買不起。平常，各類副食只供應城市戶口的居民，根本就沒有賣給農民，農忙季節，逢年過節才限量供應給農民。這是“三秋”生產大家省出來，東拼西湊的肉票才買回的十多斤肉，大雅之堂不足掛齒。在山旮旯，當時那種物質生活環境中，也算得上豐盛了。

竹家三姊妹滴酒不沾，根親只好以湯代酒恭敬地到每桌去表示感謝的誠意，年邁人慈祥地期待他學門技術，老師鼓勵他當個將軍，同輩祝他掙個金飯碗。

辣妹情意綿綿地希望他：“放心家里的事，爭取當個最好最棒的兵。”

竹根親對親友們的誠摯厚望、鼓勵，刻骨銘心，見賓朋笑逐顏開，談笑自若，也心花怒放地展開笑容，心底告誡自己，就是上刀山，下油鍋，也要當個勇往直前的兵，盡管自己名不驚人，貌不超群。

根親的幾個戰友和學友相聚在青山綠水的農舍，熱血沸騰，侃侃傾吐蘊藏在心中的志向。

淡平：“我無愧于心地干。”

席易：“心里沒底，爭取當個好兵。”

駱建雄心勃勃：“我千方百計掙個一官半職，討個漂亮的老婆。”

李寬心灰意冷：“我爭取當個好教師，做兩頭點燃的燭竹，既照別人又照自己。”

諸平大大咧咧地：“我是城市戶口，無所謂，要是我有機會當兵，混段時間回來找份工作，安心過日子。”

楊小梅：“我想當醫生，救死扶傷。”

游芹：“我想鉆到商店當營業員。”

有的想當工人，鉆研技術，有些受家庭成分影響的學友不甘寂寞，有的要學木匠、泥水匠、裁縫等適用技術，邊下地掙工分邊做手藝賺錢，不虛度年華。

其實，駱建和李寬的心中，仍想鉆后門到軍營去，只是不敢公開。

酒席散后，宋部長、季排長等客人陸續與主人說些謙虛客套話道別。

夜幕降臨，晶瑩的星星點點，閃爍著動人的光芒。

龍竹公社宋部長和季排長正在交換關于征集新兵的政審方面的情況。

公社的公安員李誠敲門而入。

宋部長熱誠向季排長介紹：“這是我們公社的公安員李誠。”

季排長見這位穿中山服的中年干部，握手后，謙虛地用北方口音懇求：“老李同志，請多指教。”

李誠掏出重慶牌香煙，分別散給二人，點煙后，自己點了一支：“二位是接送兵的關鍵人物，能不能方便一下把我幺兒送走，他很想參軍，為這件事他成天不吃不喝，急死人了。我只好厚著臉皮來向二位求情了。”言畢，他將兩個信封分別給宋部長和季排長。

宋部長向季排長如實介紹情況：“他幺兒李寬只是血壓有點低，又不是病，老李找我談過好幾回了，季排長，你們是否可以幫忙帶走？”

季排長苦惱地搖搖頭：“對不起，新兵的身體，政治標準，絕對不能打折。就算宋部長和我給你開后門把李寬帶走，到了部隊全體新兵都要復檢，發現身體不合格的兵，同樣要退回來，這種結局有什么意義？”他把信封還給李誠。

李誠沒接，若有所失地離開。

宋部長和季排長各自打開信封一看，里面各自裝了一百元錢，季排長把信封交給宋部長：“請你把信封還給李誠。”

宋部長招呼季排長：“你先喝茶。”趕緊出門追上李誠：“老李，你把我們當成什么人了？當兵不行在地方找職業也是一樣嘛。”

李誠掃興而歸。

宋部長回到辦公室時，只見民政干部相成在座。

季排長耐心解釋：“你為部隊送親人是好事，我給你解釋得很清楚了，駱建只能在地方找事做，別為難我們了。”

龍竹山竹家，煤油燈火星閃爍，竹家只剩下黎玉清母子和即將借住的顏辣妹，老人在自己的房間休息。

根親和辣妹都是情竇初開，也只是心靈有一種特殊的感悟，青春正旺，風華正茂之際。辣妹將從縣城遷往高山深谷的龍竹山插隊落戶，城里的夜晚，是燈火輝煌，山溝是煤油燈火星閃爍，城里人是穿紅戴綠，山里人是粗布爛衫，城里人飯菜定時定量，鄉間是五谷雜糧當家，雖然上山下鄉是每個城市青年必走之路，卻不知獨生選擇到龍竹山這一善舉措施能否結出豐碩的果實，辣妹很擔心相助的這位青年能否掙個拿工資吃飯的人物來，在竹林中接的紙片更是謎，心里有一團理不清的迷惘。

根親即將辭別故里，在年邁老人身邊急需有人照護時，遇上這位胸懷俠義心腸，勇擔照護重擔的城市姑娘，心中無比感慨。祈求神靈佑護，祝姑娘少受磨難，事事順心，自己一定要爭氣、爭光，用青春和智慧當好兵，回報對家庭傾注一片真情的俠義姑娘，創造美好的前程，構筑美好的憧憬。畢竟是男女首次單處，均格外拘謹，還未說話，心中撲通撲通直跳，臉頰緋紅，幸好煤油燈光線暗淡，互相都看不清楚。

還是根親先打開話匣：“今天我滿21歲，應是兄長。我給你說說我媽的情況，便于你們相處。我媽天性善良，脾氣溫和，衣著簡樸，生活隨和，不挑食，只會煮農村的飯，炒家常菜，無奇難怪病，身體狀況較好。”

辣妹也不拘謹了：“我比你小三歲，雖然生活在城里。我爸媽都是普通的工人，沒有在農村住過，自信能克服各種困難，適應山里的生活。”心里卻忐忑不安，話已說出，只好硬咬牙關，挺過去。

根親給她傾心交底：“我們山里的人，對竹子虔誠供奉，朝夕禮涌。”言畢，他介紹風俗時，拿出記載竹子的小冊子，細細道明。

辣妹迷惑不解地問：“真的有山神、竹仙嗎？有他們的使者嗎？為啥人們如此崇敬？”

根親便神秘兮兮地告訴她：“我也說不清，這是歷代傳下來的風俗習慣，很早以前，有條巨龍在我們這片山潛心修煉，數年之后，在一場暴風雨中離去，山成龍形，很有靈氣，龍竹山由此得名，祭祀山神由此開始。”

他接著說：“傳說中，竹子是龍的唾液日曬雨露后生長出來的圣物，給人們吉兇禍福的預兆，老輩人腦膜據陰陽先生測算，定于第年農歷正月初八，祭拜山神、竹仙，視飛瀑與流泉，竹子的長勢選種糧食作物，采取避災措施，如山泉流水淙淙，山氣霏霏，那一年種糧食就多災多難；如果泉水清澈明凈，水簾瀑布猶如白練橫煙飛霧，當年就雨水多，蟲災嚴重；如果瀑布之水青綠澄澈，山中白云相繞，就會風調雨順。竹子更神奇，每家的竹子都有一本代代相傳的小冊子，記載生長狀況，據說與家丁興衰成敗息息相關，竹子開花是一花香、二花喜、四花禍，正月初八……”

“至于山神、竹仙的使者，說也奇，正月初八，大家比賽結束那一瞬間，蒙面人就會獻一件精致許多的工藝品，大家看后雙收走了。昨天晚上，神秘人送來兩個帶‘壽’字的紅燈籠。剛才從林中傳出‘你是我的福星’的聲音，我也不知道是何方高人。”根親憂郁地說。

辣妹取出一張紙條給根親看：“這是我快到龍竹山時，從竹林中飛到我手中的紙團。”

竹根親看完，立即在窗外作揖：“感謝神秘使者的幫助。”

辣妹笑道：“人家早已走遠了。”又問：“你將蘇軾的《于潛僧綠筠軒》中的‘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格言貼在墻上是什么意思？”

竹根親有些羞怯：“我心里覺得這句話好，瞎捧。”心中確實不愿道出，對竹子那經風雨，見世面，甘被人們砍下來撕成若干碎片，編織成各種狀態的用具使用之奉獻精神。

辣妹見他言語支吾，迷惑地岔開話題：“如果我不借住，你家兩根竹子開花的預兆有效應嗎？”

根親雙腮緋紅，頓時回答：“也許是天賜良緣吧！假設不遇到你，或許會有另外的奇遇。”

夜已深，朔風凄厲，猶如狼嚎般，辣妹聽根親把山、竹、人說得那么神奇，那么深奧，簡直入了神，接過記載竹子的小冊子，又誠懇地問：“假若我和你媽發生口角言語，你會怎么辦？”

根親沉思片刻回答：“我會細心地問明原因，善勸，讓你們能和平共處，不會隨便怪你。”

辣妹誠笑道：“那只是假若，既然你媽像你說得那么好，我會處理好我們之間的關系的。”

“謝謝你這位福星。”根親坦誠表示。

辣妹還想閑聊，可眼皮不爭氣，打起架來，根親知趣，把她送到母親房間去睡覺。

辣妹見大娘已熟睡，輕輕掩門脫去外衣，鉆進被窩，仰躺在她身旁，想到自己在這峰巒起伏，青翠層巒處生活，既有一種神奇新鮮感，又有畏懼心理。竹根親的言談舉止，像電波似的，一直在腦際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