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雀兒現在有兩件事擔心:一是家人不知流落何方、是否還活著,二是這滿城流民、兵士,不知如何才能活著。
在拿下縣城之后,圍繞著柳三和呂雀兒自然而然的形成了兩股勢力。柳三主要負責兵士,呂雀兒則負責錢糧。這幾天,呂雀兒把原來縣里管錢糧的蕭勤之等一干人等找來,依舊負責錢糧的統計、保管、發放事宜,還算是井井有條。不過,錢糧有數,坐吃山空不是長久之計。
這天正在跟蕭勤之計算錢糧,柳三派一個手下來要錢十萬、帛一百匹,呂雀兒問:“柳三又要這許多財物做什么?”
來人道:“柳公賞人用。”
呂雀兒有些氣惱:“他倒好大手筆。你去告訴他,倉庫里的錢糧已不足五日之用,沒有多余的給他充闊賞人。”
來人還想辯駁,被呂雀兒臭罵幾句悻悻地去了。
這一幕正好被門口的張嘉看到。等柳三的手下走后,張嘉上來作揖:“見過夫人。”
呂雀兒并不起身,而是神色疲憊地道:“你若是投軍,便到縣衙去;你若是要飯,便到街上粥棚去;你若是想找個地方睡覺,便到后院走廊去。”
過了半晌見沒有回應,呂雀兒便抬起頭來,看到一位白衣少年正盯著自己。
呂雀兒有些懊惱:“你這人看著還挺斯文,怎么敢這么無禮盯著我看?”
張嘉忙道:“某非敢無禮,而是看到夫人面相奇特,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呂雀兒更惱了:“又來一個,你也要說什么我面相貴不可言吧?”
張嘉道:“非也。我看夫人的面色,十日之內必死無疑。”
蕭勤之在旁邊聞言叫道:“大膽!按本朝律法……”正說著感覺不對勁,便改口道:“按本縣規矩,出言詛咒貴人仗一百、徒三百里。”
呂雀兒卻來興趣了:“不急著打屁股。你這小孩兒卻說說,姐姐我怎么就活不了幾天了?”
張嘉道:“某乃河東張嘉,并不是什么小孩兒。我說夫人十日之內必死是怕夫人擔心,其實仔細算來三日就差不多了。”
呂雀兒笑了:“怪不得你沒有卦攤、幌子,是說話難聽被人給撅了吧?別墨跡,快說出個道理來,否則你最好認識不錯的跌打損傷大夫。”
張嘉道:“請容某細稟:
本縣人口兩萬余、流民一萬余,日費口糧三百石,而我剛才粗略一算縣城倉庫存糧不過一千二百余石,有糧則恩歸于夫人,糧盡則怨歸于夫人。此夫人必死之一。
本縣初叛,人心不堅,欲取夫人而代之者、或欲殺夫人求功者眾多,此夫人必死之二。
豐縣前有平原百里后有大山大湖,無險可守亦無處可退,此乃兵法中之死地,此夫人必死之三。
夫人與柳公共治此縣,日久必生嫌隙,此夫人必死之四。
本縣叛亂始于私仇,既無口號更無綱領,不可持久,此夫人必死之五。
本縣雖民眾甚多,而弓箭不過數十、刀槍不過數百,吃飯的嘴多而打仗的手少,此夫人必死之六。
本縣雖豪杰眾多但并無良將,私斗則可、兩軍對戰則一戰即潰,此夫人必死之七。
本縣乃本郡首叛,郡守必集結重兵奮力來襲,以十八縣之力平一縣之叛,此夫人必死之八。
夫人身為女子,強則招人憤恨、弱則受人欺辱,此夫人必死者九。
有此九死,夫人命必不可久。”
呂雀兒聽完怔在原地、一言不發。
蕭勤之則忙端端正正行禮道:“先生說的極是。古人云,‘識局者必有破局之道’,請先生指教。”
張嘉咳嗽幾聲,拱手道:“某大病未愈,不能久站,能否坐下談?”
呂雀兒忙叫人搬來一把椅子讓張嘉坐下。老仆懷中拿出一丸藥來給張嘉服下,張嘉臉色逐漸紅潤后開口道:“事有緩急,當下肘腋之患是人心不穩。如今第一步應該讓柳公與夫人結為夫妻,如此便嫌隙消、和睦生,然后就可以實施下一步了。”
蕭勤之思忖片刻點點頭:“不錯,這樣子民不敢生亂、兵不敢生叛。待我說于柳公,來個秦晉之好、強強聯合。”
呂雀兒呸一口罵道:“好你們兩個,你奶奶還沒說話,你們倒替你奶奶做主了。我豈能嫁給那個潑皮?”
張嘉問:“難道夫人有心上人了嗎?”
呂雀兒嘆道:“原本是有,被狗官給害了。”
張嘉道:“世間許多事都由不得人,既已在棋局之內你我便皆為棋子,只關乎利害、無關于喜惡。夫人畢竟女子之身,不能號令群雄。”
呂雀兒道:“誰稀罕號令他們?大不了我不管了,去找我的家人就是了。”
張嘉道:“如今已經遲了。現在全城都知道你殺了縣令,事情能夠成功也離不了你父親信陽君部下這一名分。若沒有這個名分,這滿縣的人終究不過是一群尋常叛賊,必然不能夠成事,終將淪為朝廷的刀下亡魂。”
呂雀兒沉默半晌道:“真是麻煩,我豁出命去正是因為我不想嫁我不喜歡的人,現在又讓我嫁我不喜歡的人,那我的命豈不是白豁了?”
張嘉聞言一愣,隨即搖搖頭:“也罷,此事從長計議吧。初次見面,我送兩位一件大禮可好?”
呂雀兒笑了:“你倒怪大方,我看你囫圇鞋子都沒一雙,能送我們什么大禮?”
張嘉道:“糧食一萬兩千石,馬二百匹,弓五百副,箭二十萬支,戢一千支,盾一千枚,其余兵器若干。”
呂雀兒有些吃驚:“你這人真能說大話,你個小孩子,哪里來的這么多糧食兵器?”
蕭勤之問:“先生說的,莫不是朝廷剿匪軍的倉庫?”
張嘉道:“正是。這些東西不取過來簡直是暴殄天物。”
蕭勤之擺擺手:“先生真是說笑,倉庫重地必有重兵把守,哪是過去取過來這么簡單?何況倉庫所在地也是機密,我們連倉庫在哪都不知道,到哪里去取?”
張嘉道:“你我不知道,你們縣中卻有人知道。”
蕭勤之聞言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對對對,他一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