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鎮邊墻的暮色里，三柱狼煙裹挾著硫磺氣息直沖霄漢，與天邊翻涌的火燒云融成血色帷幕。

總兵府檐角的銅鈴在微熱的北風中叮當作響，驚得廊下戍卒按緊了腰間雁翎刀。

總兵官韓雍攥著斥候截獲的羊皮信札，鐵甲下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這位戍邊二十載的老將此刻竟有些目眩——韃靼三萬控弦之士正于飲馬河北岸集結，而大同鎮九邊十八堡的守軍，滿打滿算也不足三萬。

“報！“

傳令兵靴底帶起的黃塵撲進議事廳，

“白登山烽燧發現韃靼游騎！“

青銅虎符重重砸在沙盤邊緣，震得代表韃靼主力的狼頭木雕微微顫動。

韓雍望著沙盤上犬牙交錯的邊塞防線，喉頭泛起苦澀。

去年深秋，正是他輕敵冒進，在野狐嶺被韃靼誘入包圍，折損七千精銳。

那日血染黃沙的景象，至今仍在午夜夢回時化作冷汗浸透衾被。

“傳令各堡烽燧按兵不動。“

“如今五月水草未豐，韃靼戰馬膘瘦，斷不會此時大舉進犯。“

廳中諸將面面相覷。

參將楊雄忍不住出列：“可斥候探得韃靼前鋒已至飲馬河......“

“飲馬河距邊墻尚有百里！“

韓雍突然暴喝，驚得沙盤旁的水漏都泛起漣漪。

韓雍何嘗不知形勢危急？

自正統十四年土木堡之變后，九邊精銳十去七八。

如今各衛所兵員空額過半，軍戶逃散者眾，倉中存糧尚不足支撐月余。

廳外忽起喧嘩，一騎背插三翎的塘馬撞開朱漆大門：“軍報！“

當韓雍展開那道蓋著兵部火漆的密函時，枯槁的手指竟有些發抖

——朝廷派了個初出茅廬的武舉狀元，領著八千騎兵前來駐軍，如今已經到了，這月的糧草也順路給押運過來了。

楊雄卻一拳砸在榆木立柱上：

“八千新卒能濟甚事？朝廷這是要我等以血肉填塞韃靼鐵蹄么？“

韓雍嘆了一口氣：“這八千是四月朝廷派來的，眼下能多八千也好，派人去交接，告訴這位霍將軍，邊關軍情突變，讓他原地待命，等前線新的消息我等定奪后，本將再召見他。”

韓雍踱至檐下望著漸暗的天色，西北天際忽有流螢般的火光掠過，恍若星辰墜向飲馬河方向。

戌時三刻的鬼門峽，月光在千仞絕壁間投下森森鬼影。

八千鐵騎銜枚疾走，馬蹄裹著浸透桐油的麻布，竟似陰兵過境般無聲無息。

霍去病勒住胯下照夜白，玄鐵面甲下眸光如電。

這匹通體雪白的西域良駒，此刻四蹄卻裹著特制牛皮履——

此刻看來，嶙峋山徑上的碎石果然未傷馬掌分毫。

“將軍，前方三里便是韃靼大營。“

斥候伏地貼耳片刻，又捧起把尚帶余溫的馬糞，

“看草料殘渣，應該不是精銳。“

霍去病頷首，解下腰間鎏金虎頭符。

他仰觀天穹，參宿三星正懸于東南，

忽想起八百年前祁連山下的那個雪夜——彼時他率八百輕騎直搗匈奴王庭，亦是這般星月無光。

“傳令。“

年輕將軍的聲音似金鐵相擊，

“前軍換鉤鐮槍，后軍備火鴉箭，丑時三刻以參星為號。“

子夜時分的韃靼大營，牛油火把漸次熄滅。

中軍金帳內，萬夫長巴圖爾斜倚虎皮榻，醉眼望著帳外星空：

“明人縮在邊墻后當烏龜...這次任務果然不出所料的輕松......“

話音未落，東南夜空陡然升起三顆碧色流星。

八千明軍如神兵天降，霍去病一馬當先突入敵陣，手中鋼槍化作銀龍翻卷。

照夜白長嘶如雷，竟踏著滿地篝火直取金帳！

“天罰！這是長生天的怒火！“

驚醒的韃靼士卒驚恐發現，馬廄中受驚的戰馬正拖著燃燒的氈帳橫沖直撞。

更可怕的是那些幽靈般的明軍——鉤鐮槍專斬馬蹄，火鴉箭遇草即燃，這片河套草原瞬間化作煉獄火海。

巴圖爾踉蹌沖出金帳，正見霍去病槍挑三丈狼纛。

月光映著玄甲將軍的身影，恍若戰神臨凡。

這位身經百戰的萬夫長竟雙膝發軟，直到親衛拽著他躍上馬背，方才驚覺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辰時的飲馬河泛著詭異暗紅，霍去病摘下面甲，露出張與年齡不符的冷峻面龐。

此戰焚毀糧草二十萬石，斬首六千余級，俘獲戰馬三千匹。

但霍去病手下的八千兒郎也折損一千二百人——這個數字讓他劍眉微蹙，

“將軍，韓總兵來了。“

親兵低聲稟報。

韓雍策馬立于尸山血海間，握著馬韁的手微微發抖。

兩個時辰前，當他見到南方騰起的沖天火光時，還以為是韃靼破了邊墻。

此刻望著那些被硝制整齊的敵酋首級，恍覺置身幻夢。

“末將霍無棘，見過總戎。“

玄甲將軍抱拳行禮，甲胄上的血珠隨動作滾落，在朝陽下折射出妖異紅光。

韓雍喉頭滾動，最終化作長嘆：

“將軍用兵如神，韓某......“

話至此處戛然而止；

他突然注意到霍去病腰間那柄永樂劍。

更奇怪的是，年輕將軍甲胄紋飾間隱約可見的云雷紋也有幾分與現制不同，居然帶著一縷金色。

看來這位今科武狀元，不僅用兵有道，在朝中也應該深受皇上信任。

朔風掠過戰場，卷起幾片未燃盡的羊皮紙。

霍去病望著北方蒼茫草原，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

八百年前他封狼居胥，八百年后這桿長槍，依然能教胡馬不敢度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