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乾清宮

雖然已經入夜，但內閣，六部尚書眾人皆站立兩側，整個殿內氣氛壓抑的驚人。

“啪！”

紫檀木案幾上的青玉鎮紙突然裂成兩半，祁景望著跪在殿中的通政使，指節捏得發白。

燭火在鎏金蟠龍燭臺上搖曳，將祁景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火場里......當真沒有活口？”

“回陛下，驛丞清點出十二具焦尸，其中三具佩著錦衣衛的腰牌。”

通政使的額頭幾乎貼到金磚：

“應天府尹的折子上說，火是從馬廄起的，寅時三刻燒紅了半邊天，等到救火人到之時，應天驛已經燒成了白地……

除了滿地尸體只剩下了一道……一道如朕親臨的金牌……”

“好，好個南直隸，這是要反了。”

祁景掃視屋內六部九卿，這屋里有很多人其實在今夜之前根本不知道有錦衣衛去應天，或者對去應天的錦衣衛并不在意。

三個錦衣衛，能翻出什么浪？

眼下卻沒想到，看來這三個錦衣衛在南直隸真查出來了什么東西，否則不能被如此滅口；

但是南直隸那幫人膽子也太大了吧？

被人抓住把柄不會花錢消災嗎，不會往京里找關系？

非得就地弄死？

而且這三個錦衣衛身上還有金牌，這里面的事情恐怕不簡單。

一時間來參加這次緊急會議的六部九卿摸不到頭腦，還不好輕易開口。

……

南直隸應天府。

王文右眼皮從戌時就一直在跳，怪不得這三個錦衣衛如此囂張，抓住把柄就開始敲竹杠打秋風，

圣旨寶甲只能說明何珅受信任，但身上還藏著一塊金牌，則完全不一樣了

三個錦衣衛死在應天，本身這事情就棘手，但走走關系，斡旋一下，也可以在京師壓在稱下，

但火場里撈出來一個如朕親臨，就徹底完了，當時姓鄭的臉都綠了。

帶著這個金牌，何珅就不可能是過來裁撤冗員，敲竹杠，打秋風的；

這必然是帶著大任務過來的，怪只怪自己等人沉不住氣；

要是能知道何珅本身的任務，那還能動用關系來談，甚至說不定何珅本來的目標不是自己等人。

眼下人已經死了，相當于這大雷讓自己捅爆了。

這事情就壞大了，這誰能想到，

跟何珅這小子斗了幾百回，這豎子最后還有壓箱底的東西，

也說不定這三人從京師來就是已經得到了什么風聲，沖著自己等人來的……

可自己犯的事，怎么想來也不值得這一道金牌……

京師乾清宮:

首輔商輅想了想，準備安排人出來給應天說幾句好話，看看事情能不能縮小影響，再安排人去應天查這件事；

殿外突然傳來鐵甲鏗鏘，

只見身著甲胄，內穿飛魚服的沈煉大踏步闖進。

“陛下，臣請虎符調神機營兩千精騎。”

祁景起身，腰間玉帶撞在案角發出脆響。

“調兵何去？”

“應天府。”

沈煉單膝跪地，雙手捧起一枚被燒的微焦的金牌，

“臣還要請持王命旗牌，調南直隸衛所駐軍。”

商輅眉頭一皺，沈煉要是帶著虎符和王命旗牌去了，那這件事就算是要按頂格流程走了。

商輅微微瞇了瞇眼，身后立刻就有人站出來：

“皇上，依臣看，這驛站失火說不定是一場意外，沒有必要如此大動干戈，讓沈指揮使去調查即可，若是調兵，實在過于興師動眾……”

殿內鎏金蟠龍燭臺上的火苗猛地一顫，商輅的袍袖在穿堂風中微微擺動；

見祁景沒有說話，上前一步舉起笏板剛要開口，

卻見祁景已走下丹墀，金色龍紋皂靴踏在金磚上的聲響讓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商閣老可知這金牌的分量？”

祁景從沈煉手中接過那枚焦黑的令牌，拇指擦過龍紋凹槽時沾了層薄灰

“太祖定制，非軍國大事不得賜。兩個個月前...”

祁景突然收聲，目光掃過戶部尚書陳循微顫的笏板，

“看來有些人是覺得朕的耳目不夠靈通。”

戶部尚書陳循突然想起半月前王勉于李克壓下的一份奏疏——南直隸衛所屯田半數被豪強侵占，軍戶逃亡者十之三四。

冷汗順著脊梁滑落，他覺得自己明白了那三個錦衣衛為何會帶著金牌出現在應天。

恐怕今日這出戲，正是皇上精心準備給自己等人看的，

若是如此算來，皇上早已落子，這三個錦衣衛的死也在計算之中，合情合理。

商輅的笏板懸在半空，金絲楠木的板面映著燭光微微發顫。

“陛下圣明燭照，老臣愚鈍。”

緊接著商輅緩緩跪倒，

“只是南直隸乃賦稅重地，若大軍壓境......”

話未說完，殿外突然傳來悶雷。

四月的雨來得急，檐角銅鈴在狂風里亂響，

祁景忽然笑了，笑聲混著雷聲在殿內回蕩，驚的陳循袖中的佛珠斷線散落。

十八顆沉香木珠子滾過金磚，正停在沈煉的飛魚服下擺。

“傳旨。”

祁景轉身：“著沈煉持王命旗牌總領南直隸軍務，神機營點兵兩千今夜開拔。”

他突然伸手按住沈煉肩頭，聲音低得只有近前幾人能聞：

“記住，要把何珅藏的賬冊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