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跳動的火光將四個人的影子扭曲的投在斑駁的土墻上。

周氏用木勺攪動著鐵鍋里的野菜粥，幾粒糙米在墨綠色的湯水中若隱若現。

她給每人盛了半碗，最后刮了刮鍋底，把稍微稠一些的粥倒進小六碗里。

緊接著又將烤至金黃的河魚分了一半給王亮和王墩頭。

“吃吧。”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王亮盯著碗里的烤魚，突然開口：

“爹，那個新來的...”

“先吃飯。”

王墩頭打斷兒子，粗糙的手指緊緊攥住陶碗。

灶房里只剩下吞咽聲和柴火偶爾的噼啪響。

吃到一半時，小六突然放下碗，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

解開三層油紙，露出嬰兒拳頭大小的褐色醬塊。

他用匕首小心的刮下些許，均勻地撒在每個人的粥碗里。

“跟商隊老劉換的，”少年咧嘴笑了笑，“我前段時間打獵時撿到一枚狼牙，挺堅固的，應該是妖族的牙齒。”

王敦頭臉色驀然，哀嘆道：“委屈你了。”

妖族分兩種，一種是凡俗獸類開竅，通過自身修行，一步步成為大妖。

另一種則是妖族誕下子嗣，血脈足夠純正的自動歸類為妖。

妖族修煉方式和武夫殊途同歸，都是錘煉體魄和戰力為主，走以力證道的路子。

它們的血肉以及身上的器官蘊藏著強大精血，無論是煉藥，還是煉器都是不可多得的材料。

一枚品相完好的九品狼牙，在楚州城能賣2錢銀子，若是京城，能漲至1兩。注1

可在這偏遠墩臺，只能換一小點醬塊。

“來新人了，余糧不夠。”

王墩頭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兒子，“亮子最近勤快點，多編些魚簍。”

王亮為難道：“爹，魚簍倒是好辦，可餌不夠啊。”

周氏放下碗：“我這幾天抽時間把那件破的口子的布衣縫一下，換些糧食吧。”

“可那是周嫂你唯一換洗的衣裳了！”

小六急得差點打翻粥碗，忙道：“我去虎頭山看看吧，那里草藥很多，運氣好還能撿到妖骨。”

周氏還沒說話，王墩頭就一口否決，他嚴肅道：

“那片妖族太多，又崎嶇難行。何況現在是特殊時期，你不能離開墩臺太遠。”

小六癟著嘴，拳頭慢慢攥緊。

“不過小六說的也沒錯，”王墩頭轉向周氏，“馬上就入冬了，衣裳不能賣。我們不做拆東墻補西墻的蠢事。”

“可不給糧，那人能甘愿？”周氏苦笑。

當兵不就是為了一口飯？真以為是為了報效國家不成？

王墩頭沉默片刻道：“拿我的藥酒去換吧。”

“不行！”這次是小六和王亮同時喊出聲。

少年激動的站起來：“您的腿傷本就嚴重，冬天愈發難忍，若是發了凍瘡就不好辦了！”

老人搖搖頭：“忍忍就好了。”

他道：“平日巡邏和院里的雜活可以交給新人，他吃了糧，總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

小六氣得一腳踢翻板凳，狠狠罵了兩句臟話。

灶房里彌漫著壓抑的沉默。

周氏嘆了口氣，彎腰扶起被踢翻的板凳，將剩下的半條烤魚端了起來。

她輕聲道：“今天我去送。”

王墩頭望著周氏離去的背影，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

灶房的門簾落下時，他收斂情緒，轉身面對兩個年輕人，語氣沉重道：

“無論怎么樣，日子都要過下去，再難還能難過三年前的大旱嗎？”

小六攥緊了拳頭，憤憤不平道：“好不容易好過起來，賊老天！”

王墩頭閉了閉眼，“都是命，這些日子苦一點，我們咬咬牙，湊點銀子把他換走就是了。”

墩臺按理一季度一輪換，可邊軍管理糜爛，偏遠墩臺又無人愿意駐守，故而想要掉換，只能花錢進行賄賂。

“可我們哪兒有銀子？”王亮氣憤道，“有外人在，小楊不能外出，我和周嫂得忙田里的活，難道全靠小六打獵？”

能遇到獵物，和能打到獵物是兩碼事，能打到獵物，和能將獵物安全帶走也是兩碼事。

山路難行，又得小心暗處的妖族，即使是煉精境武夫也無法背負太多重物，否則遇到危險會無力逃跑。

灶房里壓抑的沉默被一聲脆響驟然打破。

“啪嚓——”

瓷碗摔碎的聲響劃破空氣。

下一秒，周氏倉皇的尖叫聲在院落響起：“有熊妖！有熊妖！”

灶房三人臉色驟變。

王墩頭一把抓起靠在墻邊的長矛，動作快得不像個腿腳不便的老人，王亮抄起柴刀，敦厚的眼神變得兇狠異常，修為最高的小六此時已經摸到了窗邊，手指搭在窗欞上，觀察外面的局勢。

熱血上頭的沖出去救人毫無意義，冷靜才是百戰百勝的必備因素。

院中的周氏跌坐在地，面前散落著打翻的粥碗和碎陶片。

臉色慘白如紙，手指死死摳進泥土里，目光驚恐地望向墩臺大門方向。

一頭足有兩人高的黑影正緩緩逼近。

月光下，那怪物渾身覆蓋著鋼針般的黑毛，每走一步地面都微微震顫。

隔著窗戶的少年也察覺到了黑暗中有一團陰影在不斷靠近，咒罵一聲，牛角弓已經拉成滿月。

就在他準備行動時，忽然覺得有什么不對。

咚咚...咚咚...

熊妖的腳步聲不對，過于沉重，而且節奏太過于均勻。

小六還沒想明白原因，周氏的尖叫聲再次響起。他再不猶豫，身體撞開窗戶，松弦放箭！

“嗖！”

箭矢破空而出，直取熊妖咽喉。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那龐大的黑影突然詭異地一個側翻...

下一秒，一道人影從熊腹下方閃電般竄出，手中寒光一閃！

“鐺！”

箭矢竟被凌空劈成兩段，斷箭旋轉著插入泥土。

“嘿！有點過分了吧？”一道溫潤的嗓音在黑暗中響起。

人？小六愣住了，弓弦還在指尖微微顫動。

姜辰緩緩從陰影中走出，上下打量了一會兒眼前的少年，笑著道：

“難得啊，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也能出現高手。”

“你...”小六的喉嚨發緊，一時說不出話來。

周氏還癱坐在地上，嘴唇哆嗦著。

“本想給大家個驚喜，”姜辰對著周氏無奈的笑了笑，“沒想到先給了個驚嚇。”

摸到姜辰右翼的王墩頭慢慢走出，他看了看地上的熊尸，看了看姜辰，又看了看熊尸。

半晌后他咽了下口水，愕然道：

“你干的？”

姜辰輕輕點頭，指了指后方黑黢黢的山窩，“還有兩頭狼和三只兔子，血腥氣太重，我沒敢帶入墩臺，放在一里外的荒地了。”

王墩頭張大嘴巴，顫著聲音道：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姜辰笑了笑，自嘲道：“打工人。”

注1：1兩銀子=8錢=1000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