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崖防線的鬼氣在封靈陣前翻涌如沸，羅羽掌心的金色符文正順著血管往指尖滲血。

他能聽見自己骨骼發出的輕響——那是至尊骨在強行抽取生命力填補符文消耗，后頸的汗水順著衣領滑進脊椎，灼燒感反而讓他的感官異常清晰。

“羽哥！“

熟悉的喚聲混著傳送陣特有的星屑碎響撞進耳膜。

羅羽幾乎是本能地轉頭，就見王瑤的木簪在火光里劃出銀線，她發梢沾著藍色星芒，懷里護著的正是蘇淺——后者袖袋被血浸透，鼓囊囊的密賬殘頁正從指縫里露出半角。

“小心腳邊！“羅羽踉蹌著沖過去，玄鐵劍穗掃過王瑤手腕時，觸到一片黏膩的濕。

她的衣袖被鬼爪撕開三道血口，血珠正順著指縫往下滴，卻還在笑：“我和阿淺抄了玄的密庫，這些殘頁能...“

“先止血！“蘇淺突然拽住王瑤的胳膊，她鬢角沾著焦黑的碎發，平日里靈動的杏眼此刻布滿血絲，“吳長老！“她揚高沾血的手，密賬殘頁在火光里展開半幅，“這不是普通叛徒，是整個計劃的策劃者！“

指揮所內的吳長老正揮刀劈開撲來的鬼修，聽見聲響猛地頓住。

這位向來腰板挺直的聯軍長老此刻甲胄染血，額角的傷口還在滲血，卻仍用刀尖挑起殘頁。

他只掃了一眼，眉峰便緊緊擰成繩結——殘頁上的血字他太熟悉了，是三個月前失蹤的情報司司長的筆跡。

“僅憑半頁手書...“吳長老的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鐵，他的目光掃過王瑤臂上的傷，又落在蘇淺染血的袖袋，“當年魔修偽裝司長大人筆跡栽贓的事，你們不是沒聽說過。“

“吳叔！“王瑤急得要往前沖，卻被羅羽不動聲色地攔在身后。

他能感覺到她的指尖在發抖，混著麻痹散的甜腥氣直往鼻端鉆——這是她方才在密庫肯定遇了狠招。

羅羽的目光掠過窗外，鬼面統帥的長槍正第三次撞擊封靈陣最弱處，火星濺在吳長老的斬妖刀上，發出刺耳的金鐵交鳴。

“情報泄露。“羅羽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他望著鬼修軍突然變陣，前排的鬼面雕分成三隊包抄左右，正是半月前南丘之戰他們布防最薄弱的缺口，“他們的戰術和南丘、青溪兩場戰役的進攻路線，重疊率七成。“

指揮所里的李師弟“啊“了一聲，端著藥碗的手直顫。

羅羽這才注意到這小弟子不知何時燒了熱水，碗里的參湯正冒著熱氣——可他的目光掃過李師弟指尖時，突然想起三日前茶盞托盤上的輕敲節奏。

那節奏此刻正從李師弟袖中傳來，一下一下，和鬼面雕振翅的頻率完全吻合。

“影鬼！“蘇淺突然低喝。

后墻的殘垣外跌進個人影，渾身浴血的影鬼捂著左肩，那里插著半柄斷劍。

他的鬼爪在地面劃出深痕，抬頭時眼眶里的鬼火忽明忽暗：“陳堂主...被抓住了。“

指揮所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羅羽記得陳堂主是聯軍暗樁里最穩妥的那個，三個月前主動請纓去鬼修營臥底，此刻卻被影鬼說“被抓住“——這邏輯像根刺扎進他太陽穴。

他反手抽出腰間玄鐵劍，劍尖抵住影鬼咽喉：“帶我們去見他。“

影鬼的鬼爪突然暴起！

他竟用斷劍挑開羅羽的劍，踉蹌著撞開李師弟，撞進里間。

羅羽追進去時，正看見陳堂主被釘在墻上，胸前的聯軍令牌還在滴血。

那曾是個總愛摸胡子笑的敦厚漢子，此刻面容扭曲如厲鬼：“你以為贏了？“他的聲音混著兩個調門，“你不過是枚棋子...真正的風暴...“

“玄是誰？“羅羽的劍刺穿陳堂主左肩，可對方的笑聲反而更響。

他看見陳堂主眼底閃過妖異的青芒，那是神識自爆前的征兆！

“退！“羅羽反手將王瑤蘇淺推到身后，玄鐵劍在身前劃出防御陣。

炸響混著血霧騰起時，他聽見陳堂主最后的嘶喊：“等待審判吧...“

血霧散得很快，墻上只留一片焦黑。

羅羽抹去臉上的血，轉身時正看見吳長老攥著密賬殘頁站在門口。

老修士的目光掃過影鬼的尸體，又掃過陳堂主留下的焦痕，喉結動了動，終究沒說話。

王瑤悄悄扯了扯羅羽的衣袖。

順著她的目光，羅羽看見吳長老背過身去，斬妖刀在掌心轉了半圈——那是他當年在論道大會上，猶豫是否要出手時的習慣性動作。

“吳長老。“王瑤的聲音突然軟下來，她向前走了半步，發間木簪輕晃，“當年您說過，這世道最可怕的不是鬼修，是人心生鬼。“

吳長老的背微微一僵。

羅羽望著王瑤的側影，突然明白這場仗真正的難，才剛剛開始。

指揮所的燭火被穿堂風卷得忽明忽暗，王瑤發間木簪的銀線擦過羅羽手背時，他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攥緊了玄鐵劍——掌心被劍柄硌出的紅痕正滲著細血，混著王瑤袖角未干的血漬，在青磚地上洇成暗紅的星芒。

吳長老的斬妖刀還在掌心轉著半圈，刀身映出他鬢角新添的白發。

王瑤向前半步，靴底碾碎了半片帶血的密賬殘頁，碎紙粘在她繡著竹紋的鞋面上：“吳叔，您當年在寒淵救我時說，鬼修殺得盡，人心的鬼殺不盡。“她的聲音輕得像飄在血霧里的棉絮，卻字字扎進老修士脊梁骨，“如今這人心的鬼，正舉著咱們聯軍的刀，砍向自己人。“

吳長老的刀突然停住。

他轉身時，羅羽看見他眼角的皺紋里凝著未干的血珠——那是方才劈鬼修時濺上的，此刻卻像要墜下來。

老修士的手指在刀鐔上叩了三下，那是他當年教王瑤辨毒時的暗號節奏。

王瑤的睫毛顫了顫，終于露出絲笑意：“您記得。“

“三天。“吳長老突然開口，聲線像被砂紙磨過，“我調暗衛查七位長老這半年的行蹤，包括我自己。“他將斬妖刀重重插在案幾上，刀身震得燭臺搖晃，“但羅羽，你得護著王丫頭和蘇丫頭——若她們出了事，我這把老骨頭拼了化神期修為，也要剜了你至尊骨。“

羅羽喉結動了動。

他看見王瑤悄悄攥緊了袖口，指節發白——她方才在密庫中中了麻痹散，此刻怕是連木簪都握不穩。

可她偏要仰著頭沖吳長老笑，像當年在藥廬里偷喝他釀的桃花醉時那樣：“吳叔，我和阿淺能從玄的密庫活著出來，就沒打算再讓鬼修稱心。“

“阿淺？“蘇淺的聲音突然從里間傳來。

羅羽轉頭時，正看見她蹲在影鬼尸體旁，沾血的指尖捏著半片焦黑的密賬。

她的發繩不知何時散了，墨發垂落遮住半張臉，可羅羽能看見她后頸繃成一條線——那是她發現關鍵線索時的習慣動作。

王瑤最先湊過去。

她蹲下身時，羅羽看見她腰間的藥囊晃了晃——那是他親手縫的，里裝著能解麻痹散的清靈草。

蘇淺將殘頁攤在地上，用匕首挑開焦痕，露出底下若隱若現的銀線紋路：“這不是普通的陣法圖。“她從袖中抖出本泛黃的《九曜陣錄》，翻到某一頁時，紙頁發出脆響，“逆魂陣，用活人生魂為引，能操控修士三魂七魄。“

羅羽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想起李師弟端參湯時指尖的輕敲——那節奏與鬼面雕振翅吻合，想起三日前茶盞托盤上同樣的韻律。“李師弟...“王瑤的聲音突然哽住，“他上個月還幫我給傷員送過金瘡藥，手被藥罐燙紅了都不肯松手...“

“被操控的人，記憶會被篡改。“蘇淺的指尖撫過逆魂陣的紋路，“他以為自己在傳遞軍情，實則是替玄做嫁衣。“她突然抬頭，目光掃過羅羽腰間的玄鐵劍，“玄能布出這等邪陣，至少是元嬰后期的修為。“

“轟——“

指揮所的木門被撞開時，穿堂風卷著血腥氣灌進來。

羅羽本能地將王瑤蘇淺護在身后，卻見闖進來的是個渾身染血的傳令兵。

那少年的甲胄裂開半道口子，露出底下青紫色的瘀傷，聲音抖得像風中的旗：“前...前線急報！

鬼修軍里...有個和羅大人長得一模一樣的修士！“

“什么？“王瑤抓住傳令兵的胳膊，“你看錯了？“

“沒看錯！“傳令兵急得直跺腳，“他手持玄鐵劍，劍穗是赤焰紋，和羅大人的一模一樣！“他喘著粗氣，“聯軍的弟兄們都慌了，說羅大人...說羅大人投了鬼修...“

羅羽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陳堂主臨死前的笑，想起玄這個名字在密賬里出現的頻率，此刻終于有根線在腦海里串起——那是陰謀最鋒利的尖刃，直刺向聯軍的軍心。

王瑤的手輕輕覆上他手背，掌心的溫度透過血痂傳來：“不是你。“

“我知道。“羅羽的聲音低得像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他望著窗外翻涌的鬼氣，鬼面統帥的長槍仍在撞擊封靈陣，可此刻那聲響突然變了——變得像某個人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踏在他心頭。

“吳長老。“羅羽轉身時，玄鐵劍的劍穗掃過地面的逆魂陣圖，“我要去前線。“

吳長老的斬妖刀還插在案幾上，刀身映出羅羽緊繃的下頜線。

老修士沉默片刻，突然抽出腰間的令旗擲過去：“帶著我的虎符，調三千玄甲衛隨你。“他的目光掃過羅羽身后的兩個姑娘，“王丫頭，蘇丫頭，跟緊他。“

王瑤解下腰間的藥囊塞進羅羽手里，蘇淺則將《九曜陣錄》拍在他掌心：“逆魂陣的破法在最后一頁。“她的杏眼里閃著銳光，“那冒牌貨的劍穗有問題——赤焰紋是三年前玄鐵峰的樣式，你半年前就換了纏枝蓮。“

羅羽攥緊藥囊和古籍，轉身時聽見王瑤在身后輕聲說：“不管那是誰，他永遠成不了你。“

鬼面統帥的長槍再次撞擊封靈陣，這一次，羅羽聽見了不同的聲音——那是玄甲衛的戰鼓，是修士們的法訣，是他心跳的節奏。

他推開指揮所的門，血霧混著星屑撲面而來，前方的喊殺聲里，有個與他面容相同的身影正揮劍斬落聯軍的旗幟。

羅羽摸了摸后頸——那里至尊骨的灼燒感從未如此清晰。

他將玄鐵劍扛在肩頭，朝著那片血色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