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霧裹著鐵銹味灌進鼻腔時，羅羽的玄鐵劍已經嗡鳴起來。
三千玄甲衛的戰靴踏碎滿地殘旗，他走在最前面，玄鐵劍穗掃過染血的碎石——那是蘇淺說的纏枝蓮紋，而前方那道身影的劍穗，正隨著劈砍的動作翻卷出赤焰紋路。
“羅大人！“左側傳來顫抖的呼喚，一個持劍修士踉蹌著撲過來，卻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頓住，瞳孔劇烈收縮，“你、你不是...“
羅羽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前方。
那人身形與他分毫不差，連眉骨的弧度都如出一轍。
此刻正揮劍挑飛聯軍的鎮軍幡，玄鐵劍刃在鬼氣里泛著冷光，每斬落一面旗幟，周圍鬼修便發出刺耳的尖嘯，而聯軍修士的法訣卻開始遲疑——他們看著這張熟悉的臉，舉劍的手在發抖。
“停手！“羅羽大喝，聲浪震得鬼氣翻涌。
冒牌貨動作微頓，側過臉來。
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上，竟浮起三分譏誚：“羅大人這是來清剿叛徒？“他反手刺出一劍，直取左側結丹期修士的咽喉，“還是來替我收尸？“
“你是誰？“羅羽的指尖掐進掌心，至尊骨在后頸灼燒如沸，“為何知道我的功法？“
“功法？“冒牌貨突然笑了，劍勢陡然變作羅家祖傳的“碎星十三式“，第一式“追星“便帶起七道劍影，“這算什么？
你以為你練的《太初訣》真是無門無派的野修秘籍？“
羅羽瞳孔驟縮。
碎星十三式是羅家隱世三百年的家傳劍法，連王瑤都只見過他演練過三式。
而對方此刻使來，竟比他更有三分凌厲。
“你究竟...“
“想看真本事？“冒牌貨突然旋身，周身騰起青金色流光——那是羅羽上月剛在秘境中領悟的“空間鎖“，能將三丈內的修士困在靜止時空里。
此刻被他施展開來，竟連鬼修的鬼火都凝固在半空，“如何？
像不像？“
羅羽的玄鐵劍突然發燙。
他終于確認，對方并非易容，而是真真正正與他共享著部分記憶與功法。
這比易容更可怕——這意味著有人在他不知曉的情況下，截取了他的道韻。
“夠了。“羅羽反手拍向地面，逆魂陣圖的殘紋在血污中亮起微光。
蘇淺塞給他的《九曜陣錄》在懷中發燙，最后一頁的破陣訣突然浮現在腦海。
他屈指一彈，指尖凝出空間之力的銀芒，“我送你去個說話的地方。“
冒牌貨的笑意終于褪去。
他試圖揮劍斬破空間，卻見銀芒如網般籠罩下來，兩人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戰場中央。
獨立領域里，霧氣翻涌如沸。
羅羽的玄鐵劍抵住冒牌貨咽喉，后者脖頸處的皮膚正在剝落——不是人皮面具，而是一層半透明的膜，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鬼修脈絡。
“你根本不是人。“羅羽的聲音像淬了冰。
“人？“冒牌貨的嘴咧到耳根，露出滿嘴利齒，“我們這種存在，該叫...影傀？“他突然抬手抓住劍尖，玄鐵劍竟在他掌心熔出個焦黑的洞，“你以為玄找你做什么？
當救世主？
他要的是你的骨，你的魂，你的道——等你證道那天，就是他吞噬天道的契機。“
羅羽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陳堂主臨死前的笑，密賬里反復出現的“玄“，此刻終于連成線。
他壓下翻涌的氣血，劍尖又進半寸：“玄是誰？“
“快了。“影傀的眼睛開始滲血，“他已經在你身邊...你以為吳長老的令旗為何給得這么痛快？
以為王丫頭的藥囊里沒有...“
“住口！“羅羽揮劍削斷他的舌頭。
但影傀的笑聲仍從喉嚨里漏出來，他的身體開始膨脹，鬼氣如蛇般竄向羅羽的衣角，“記住...你也不過是...“
轟——
神魂自爆的氣浪掀翻羅羽。
他撞在領域壁上，吐出一口黑血，卻在塵埃里看見一枚黑色玉簡。
撿起來時，指尖被燙得發疼，玉簡便簽上刻著兩個小字：骨契。
戰場的喊殺聲重新涌進耳中。
羅羽抹了把嘴角的血，轉身時正看見王瑤和蘇淺從遠處跑來，王瑤的藥囊在腰間晃蕩，蘇淺的《九曜陣錄》被她護在胸口。
“查到什么了？“他問。
王瑤的指尖還沾著朱砂粉，顯然剛布完陣：“逆魂陣的啟動點...在吳長老私宅的枯井里。“她頓了頓，“我們不敢輕舉妄動，只布了監視陣。“
蘇淺的杏眼瞇成細線，盯著他手中的玉簡：“那是什么？“
羅羽將玉簡收進儲物袋，目光掃過戰場——鬼面統帥的長槍仍在撞擊封靈陣，而聯軍的旗幟已重新豎起。
他摸了摸后頸發燙的至尊骨，突然想起影傀最后那句話。
“先回指揮所。“他說，聲音比鬼氣更冷，“有些事...該弄清楚了。“
王瑤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掌心的溫度透過血痂傳來：“不管怎樣，我們信你。“
蘇淺則已經翻開《九曜陣錄》，指尖劃過最后一頁的破陣訣：“等回去，我先看看這玉簡里有什么。“她的聲音突然頓住，抬頭時眼里閃著銳光，“羅羽，這玉簡便簽的刻痕...像極了羅家祖祠的鎖紋。“
風卷著血霧掠過眾人發梢。
遠處鬼面統帥的長槍再次撞擊封靈陣，這一次，羅羽聽見了不同的聲音——那是玉簡在儲物袋里輕顫的嗡鳴，是王瑤藥囊里丹藥碰撞的脆響，是蘇淺翻書時紙頁摩擦的沙沙聲。
而在這些聲音之下，有個更細微的動靜，像極了某種蟄伏已久的東西，睜開了眼睛。
指揮所的油燈被夜風吹得忽明忽暗，蘇淺的指尖剛觸到玉簡表面，整個人便如被雷殛般抖了一下。
她懷里的《九曜陣錄》“啪“地掉在案上，書頁自動翻到最后一頁——正是羅羽在戰場破陣時浮現的那頁，泛黃紙頁上的朱砂紋路竟與玉簡表面的刻痕嚴絲合縫。
“這是...血契鎖。“她的聲音發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羅家祖祠的鎖紋用的是血脈共鳴，可這玉簡的刻痕里混了鬼修的陰紋...羅羽，你師父當年修復祖祠時，是不是說過鎖芯里有半截斷劍？“
羅羽的后頸又開始發燙，至尊骨的灼燒感順著脊椎竄進太陽穴。
他想起七歲那年，師父帶他跪在祖祠前，老邁的手指撫過青銅鎖：“這鎖守的不是羅家秘寶，是個不能說的錯。“此刻再看玉簡，那些細若蚊足的刻痕竟與記憶里鎖芯的斷劍缺口完全吻合——原來所謂“錯“，從那時起便埋下了根。
王瑤輕輕將藥囊里的清神丹推到蘇淺手邊，藥囊上的流蘇掃過案角，帶起一小片朱砂粉。
她的目光始終黏在羅羽緊攥的手背上，那里還留著戰場拼殺時的血痂：“阿淺，慢慢來。“
蘇淺深吸一口氣，將玉簡按在《九曜陣錄》的破陣訣上。
兩物相觸的瞬間，青黑色霧氣從玉簡中涌出，在半空凝成一行血字：“歸元計劃·第三階段——以至尊骨為引，吞天道，掌輪回。“
“玄的目標不只是勝利...“她仰頭時，眼尾的淚被霧氣染成青黑，“他是要改寫規則！
這計劃里寫著，天地法則本是上古真仙隨手畫的線，玄要做那持筆人，讓所有修士的生死、進階、因果都由他一言而定！“
羅羽的玄鐵劍突然“嗡“地出鞘三寸，劍穗上的纏枝蓮紋在霧氣中泛著冷光。
他想起影傀臨死前說的“吞噬天道的契機“，想起陳堂主密賬里反復出現的“玄“字被血浸透的模樣——原來從他覺醒至尊骨那天起，便成了棋盤上最關鍵的棋子。
“羅大人！“
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叩門聲，李師弟被兩個聯軍修士架著撞了進來。
他的道袍前襟全是嘔吐物，眼神卻比戰場時清明許多，看見羅羽便“撲通“跪下，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是我蠢！
那玄用幻境騙我，說您勾結鬼修，說幫他殺您是為了拯救蒼生...我、我昨天還偷偷往王姑娘的藥囊里塞了迷魂散...“
王瑤的手猛地攥緊藥囊，指尖幾乎要戳破繡著的玉蘭花。
她沒說話，只是將藥囊輕輕放在羅羽手邊，目光卻像刀一樣剜過李師弟顫抖的脊背。
“起來。“羅羽彎腰將李師弟扶起來，掌心按在他后頸的大椎穴上，輸入一道溫和的靈氣，“你被迷的不是魂，是道心。“他想起自己在獨立領域里被影傀動搖時的心悸，喉結滾動兩下，“玄比我們想的更可怕...他能篡改記憶，能偽造道韻，甚至能截取別人的功法。
我們面對的敵人，已經超出了普通修仙者的范疇。“
蘇淺突然合上《九曜陣錄》，書頁發出清脆的“咔“響：“所以那影傀能使碎星十三式，能施空間鎖——他不是易容，是被玄用某種方法'復制'了你的道。“她指著半空未散的血字，“歸元計劃里提到'影傀'是'道韻投影'，需要宿主的骨血滋養...羅羽，你的至尊骨，可能就是這些影傀的溫床。“
指揮所里的空氣瞬間凝結。
王瑤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藥囊上的玉蘭花，那是她親手繡給羅羽的生辰禮；蘇淺的指甲在《九曜陣錄》上摳出個小坑，目光卻始終鎖著羅羽緊繃的下頜線。
“咚咚咚——“
三更梆子剛響過，指揮所的木門又被敲響。
這次的敲門聲比李師弟的急促輕了許多，帶著股沉郁的分量。
羅羽打開門時，吳長老正站在月光里，銀白的胡須被夜風吹得亂蓬蓬，手里攥著半卷泛黃的舊賬冊。
“羅小友。“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我查了三天三夜聯軍的調令記錄...發現二十年前，你師父帶領的那支探寶隊，出發前曾去玄都山求過一道符。“他翻開賬冊，露出里面夾著的半張符紙殘片，“這符紋...和影傀身上的鬼修脈絡，一模一樣。“
羅羽的瞳孔劇烈收縮。
他想起師父臨終前的眼睛，那雙眼在墜崖前的最后一刻，明明映著他的臉，卻像是在看另一個人。“您是說...師父他...“
“我沒說他是同謀。“吳長老將符紙殘片推到他面前，符角還沾著暗紅的血漬，“但他確實接觸過'玄'。
當年探寶隊的十二人，只有他的尸體被找到，其他十一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小友，你師父的死，或許不是意外。“
羅羽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新血混著舊痂滲出來，滴在符紙殘片上。
他想起師父教他練劍時的溫聲細語，想起師父在他受罰時偷偷塞來的烤紅薯，想起師父墜崖時那聲帶著解脫的嘆息。
“無論過去如何。“他抬起頭時，眼里的光比玄鐵劍更鋒利，“這一局，我要親手終結。“
吳長老突然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我知道一處靈魂試煉之地，在玄都山最深處。
那里的魂鏡能照出所有偽裝...包括影傀的本源，包括玄的真容。“他松開手，將半塊刻著“玄都“二字的玉牌放在案上，“天亮就出發，晚了...就怕那東西等不及要收網了。“
月光透過窗紙爬上來，在玉牌上投下一片銀霜。
羅羽的手指輕輕撫過玉牌上的刻痕，聽見外面的更夫敲過第四遍梆子。
王瑤不知何時站到他身后，將一件染著藥香的披風披在他肩上；蘇淺則已經開始收拾《九曜陣錄》和那枚要命的玉簡，發梢掃過他后頸時，帶起一陣涼意——像極了影傀自爆前，那聲未說完的“你也不過是...“
但這一次，羅羽沒有回頭。
他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將玉牌收進儲物袋，那里還躺著師父當年塞給他的半塊暖玉。
至尊骨的灼燒感還在，但這次，他握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