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羅羽的靴底碾過沾露的草葉，靈珠在掌心灼得發燙。

他昨夜追入山林十里，最終只在崖邊尋到半片陳堂主常佩的沉水香玉——斷口新得能滲出血絲，卻不見人影。

后頸靈紋從灼痛轉為麻癢，這是神秘空間在示警，他捏碎玉片時，指節發出輕響。

“羅師兄！“

王瑤的聲音從營地方向傳來，青衫下擺沾著晨露，發間那枚短刃用紅繩系著，正隨著她奔跑的動作輕晃。

她手里攥著半張焦黑的符紙，未及近前便遞過來：“靈識感應符被破了三張，全在演武堂后墻。“

羅羽接過符紙，指尖觸到焦痕里殘留的陰寒氣息——是影鬼慣用的蝕骨咒。

王瑤的指尖還沾著符灰，他注意到她虎口有新蹭的血漬，應該是布符時被石縫劃的：“傷了？“

“小傷。“王瑤別過臉，耳尖微微發紅，“蘇淺說那老東西在推什么封印術，我去幫她的時候碰的。“她忽然壓低聲音，“吳長老在演武廳等你，陳堂主剛提議要換守衛名單，李師弟舉著手幫腔，說什么'不能總讓生面孔守中樞'。“

演武廳的竹簾被風掀起一角，羅羽進去時正聽見陳堂主的聲音：“各位兄弟都知道，前日外門弟子暴斃，可見敵暗我明。

中樞重地關乎聯軍命脈，得換些知根知底的兄弟。“他穿著月白錦袍，腰間玉牌擦得锃亮，眼角淚痣在晨光里泛著淡紅，“羅兄弟和王姑娘本事大，不如去守外圍，也能多查查動靜。“

李師弟立刻站起來，腰間佩劍撞得桌角咚咚響：“陳堂主說得對！

我前日巡邏就見...見外圍林子有黑影晃！“他聲音發顫，目光掃過羅羽時又迅速垂下，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鵪鶉。

吳長老坐在上首，白眉皺成個結，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茶盞邊沿。

他抬眼看見羅羽，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最終只是輕咳一聲。

羅羽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他知道陳堂主這是要拔去他們的耳目——中樞守著聯軍糧草圖和各峰傳訊玉符，若換了陳堂主的人，往后行動都要暴露。

可此刻若硬爭，反而顯得心虛。

他垂眸盯著自己沾著草屑的靴尖，忽然笑了：“陳堂主說得是，外圍確實該多查查。“

演武廳里靜了一瞬。

陳堂主的茶盞頓在半空，眼角淚痣抽搐了下：“羅兄弟倒是爽快。“

“都是為了聯軍。“羅羽抬眼時目光如刀，“只是外圍哨塔年久失修，我想去查查有沒有漏風的地方。“

散會后，王瑤拽著他的袖子往偏廳走，發間短刃差點戳到他肩膀：“你瘋了？

外圍全是陳堂主的人！“

“他要趕我們走，我們偏要順著他的梯子爬。“羅羽摸出袖中那半片沉水香玉，“昨夜他故意留玉片，今早又急著換守衛，說明有動作了。“他壓低聲音，“去告訴蘇淺，讓她把推演的封印術整理好，今夜子時，我去外圍哨塔蹲守。“

王瑤的短刃在掌心轉了個花，青布擦過刀刃時沙沙作響：“我和你一起——“

“不行。“羅羽按住她手背，觸到她腕間跳動的脈搏，“陳堂主盯著你呢。

你去幫蘇淺布最后的感應符，我一個人方便。“

月上中天時，羅羽裹著守衛的灰布斗篷，縮在哨塔第三層的破窗后。

磚縫里的蛛網沾了他一臉，他抹了把臉，指尖碰到塊凸起的磚——松動的。

他屏住呼吸，輕輕一推，半卷泛黃的紙箋滑進掌心。

展開時，墨跡未干的字跡刺得他瞳孔收縮：“明日子時，舊校場后巷，玄鐵箱封魂釘，速取。“落款是陳堂主的私印，朱砂紅得像血。

山風卷著松濤撲進來，吹得紙箋嘩啦作響。

羅羽后頸靈紋燙得幾乎要燒穿皮膚，他摸出懷里的護心符，王瑤的本命精元還溫著。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一下，兩下，第三下時，他聽見哨塔下傳來腳步聲——是沉水香的味道。

羅羽迅速把紙箋塞進衣襟，抄起墻角的破掃帚作勢打掃。

月光照亮來人眼角的淚痣，陳堂主端著茶盞站在塔下，笑容溫和：“羅兄弟這么晚還守哨？“

“陳堂主不也沒睡？“羅羽彎腰時，紙箋在胸口硌得生疼，“我剛發現這塔磚松了，正想著明日讓人修修。“

陳堂主的目光掃過他攥著掃帚的手，停在他沾著蛛網的袖口：“辛苦。“他轉身要走，又回頭補了句，“明日子時，舊校場有批糧草要到，你...若得空，幫著查查。“

羅羽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直到那抹月白消失在夜色里，才摸出紙箋又看了眼。

風掀起他的斗篷下擺，露出靴底藏著的追蹤珠——紅光正沿著陳堂主離開的方向，在地面投下一道若有若無的線。

他摸出懷里的傳訊玉符，對著月光輕輕一按。

不多時，玉符里傳來蘇淺清冷的聲音：“收到。“接著是王瑤壓低的笑：“老地方見。“

舊校場的荒草在風里搖晃，像無數只舉起來的手。

羅羽望著遠處影影綽綽的校場圍墻，把紙箋仔細折好收進貼身處。

他知道，明日子時的月光下，會有兩盞燈籠準時掛在校場后巷的老槐樹上——一盞是王瑤的短刃，一盞是蘇淺的銀簪。

子時三刻的月光將舊校場的荒草染成銀白，羅羽貼著后巷老槐樹的粗糲樹皮，指節因攥緊傳訊玉符而泛白。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混著風掠過斷墻的嗚咽——王瑤的短刃該已卡在東墻缺口，蘇淺的銀簪正埋在西角土堆下，兩人的呼吸聲此刻該像兩根細針，扎在他靈識邊緣。

陳堂主的腳步聲先到。

月白錦袍掃過荒草的窸窣聲比預想中早了半柱香，羅羽瞳孔微縮——對方竟提前了。

他看見陳堂主身后跟著三個勁裝漢子，腰間鼓鼓囊囊，正是前日換防時被調去中樞守衛的“自己人“。

為首的漢子掀開斗篷，露出半張被黑巾遮住的臉，而當他抬袖遞出玄鐵箱時，羅羽瞥見那手腕內側一道青鱗狀疤痕——與三日前被影鬼暗殺的糧草官尸體上的傷痕如出一轍。

“陳兄果然守信。“斗篷人嗓音沙啞，玄鐵箱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封魂釘已按約定用七重禁制封死，待我軍破陣時......“

“慢。“陳堂主突然抬手，月白袖口滑下，露出腕間沉水香玉串——正是昨夜崖邊那半片的原主。

他目光如刀掃過校場角落，“有人。“

羅羽后頸靈紋瞬間灼燒，幾乎與此同時，一道黑影從他頭頂的屋檐急墜而下！

影鬼的匕首裹著蝕骨咒的陰寒，直取他咽喉，風聲刮得耳側發疼。

他早有防備，左手迅速掐訣，后頸靈紋化作赤紅火舌竄出，在頸前凝成一面火盾。“當“的一聲金鐵交鳴，匕首擦著盾沿劃過，在他鎖骨處割開寸許血口，腥甜立刻漫上舌尖。

“動手！“羅羽低喝，同時旋身避開影鬼第二擊。

東墻傳來短刃破風的清嘯——王瑤青衫翻卷如蝶，手中短刃已架在最左側勁裝漢子頸間：“想走？

先問我短刃答不答應！“她發間紅繩晃動，正是方才在偏廳說要“最后布的感應符“，此刻正泛著微光，將校場四角退路封得嚴絲合縫。

西角土堆突然騰起白霧，蘇淺的銀簪自霧中飛出，在空中劃出金色符文。

她素白裙裾沾著泥點，顯然是從演武堂后墻急趕過來的，指尖結著繁復法印：“困仙陣起！“白霧驟然凝結成半透明光罩，將陳堂主一行牢牢困在中央。

陳堂主的月白錦袍被風掀起，露出腰間晃動的玉牌。

他望著四周的光罩，突然笑了，眼角淚痣因笑意皺成一團：“羅兄弟好手段，布這么大的局。

可你說我通敵，證據呢？“他抬手拍了拍玄鐵箱，“這不過是我替聯軍采購的陣旗材料，難不成你要說......“

“材料？“斗篷人突然出聲，聲音里帶著幾分戲謔。

他扯下臉上的黑巾，又拽下斗篷——月光照亮他臉上那道從眉骨貫至下頜的刀疤，正是三個月前在青冥峽“被亂箭射死“的敵軍前鋒統領！

他對著羅羽抱了抱拳，“羅大人別來無恙，當日在青冥峽替我收尸的，可是你？“

羅羽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三日前吳長老遞來的戰報，泛黃紙頁上赫然寫著“敵軍前鋒統領身中二十七箭，尸首已焚“；想起半月前王瑤在演武堂后墻撿到的焦黑符紙，陰寒氣息與此刻影鬼匕首上的蝕骨咒如出一轍；更想起昨夜崖邊那半片沉水香玉——原來陳堂主不是“失蹤“，是去見“死人“了。

“你......你還活著......“羅羽聲音發澀，喉間的血腥味突然濃重起來，“那戰報......“

“戰報？“敵軍統領大笑，伸手拍了拍陳堂主肩膀，“陳兄的人早把聯軍傳訊玉符換了個遍，你以為收到的情報，不過是我們想讓你看的戲文罷了。“他目光掃過王瑤架在漢子頸間的短刃，又落在蘇淺的困仙陣上，“倒是你們這陣......“

“夠了！“陳堂主突然冷喝，月白錦袍下的手指微微發顫。

他望著羅羽發紅的眼眶，又瞥向王瑤手中短刃上跳動的靈火——那是她用本命精元祭煉的，見血封喉。

但很快，他的表情又恢復成往日的溫和，甚至對著羅羽拱了拱手：“羅兄弟，你我都是為聯軍效力，莫要被奸人挑撥......“

“住口！“王瑤短刃往前送了寸許，漢子頸間立刻滲出血珠，“你勾結敵軍，還敢說為聯軍？“

蘇淺的銀簪在光罩上烙下最后一道符文，陣法嗡鳴著泛起青光：“羅羽，他腕間的沉水香玉串，每顆玉珠里都封著一道傳訊符。

我前日推演的封印術，原是為了鎖這些東西......“

羅羽盯著陳堂主腕間的玉串，突然伸手扯下自己衣襟。

那日在哨塔發現的紙箋還貼著心口，墨跡被體溫暈開，卻仍能看清“玄鐵箱封魂釘“幾個字。

他將紙箋甩向陳堂主：“這是你寫的？

還是說，這也能賴成栽贓？“

陳堂主望著飄落的紙箋，眼角淚痣猛地一跳。

但他很快恢復鎮定，甚至彎腰撿起紙箋，對著月光仔細看了看：“好一手移花接木。

這紙是演武堂的舊紙，墨是我常用的松煙墨，可這字跡......“他突然抬頭，“羅兄弟，你說我通敵，倒不如說你急于上位，連這種下作手段都使得出來？“

敵軍統領的笑聲突然變了調。

他望著陳堂主手中的紙箋，又看了看羅羽身后——影鬼不知何時已退到墻根，正對著他比了個“殺“的手勢。

統領的臉色驟變，剛要開口，卻被陳堂主猛地拽住手腕。

“各位，“陳堂主的聲音突然變得溫和，甚至帶了幾分無奈，“這局布得雖妙，可惜缺了最關鍵的一環。“他指腹輕輕劃過玄鐵箱上的鎖扣，“沒有這箱子里的東西，你們拿什么證明我通敵？“

羅羽望著他指尖的動作，后頸靈紋再次灼燒。

他突然想起蘇淺今日午后說的話：“封魂釘最忌陰火，若用至陽靈火煉......“

“王瑤！“他突然大喊，“燒了那箱子！“

王瑤短刃上的靈火應聲暴漲，化作赤焰撲向玄鐵箱。

陳堂主臉色大變，猛推敵軍統領去擋，自己則朝著光罩薄弱處急掠。

但蘇淺的困仙陣早有準備，光罩泛起金光，將他撞得踉蹌后退。

玄鐵箱在火中發出刺耳鳴叫，鎖扣“咔“地崩開。

羅羽望著從箱中滾出的東西，只覺渾身血液都凍住了——哪里是什么陣旗材料？

分明是整整齊齊碼著的傳訊玉符，每枚玉符上都刻著聯軍各峰的標記，而最上面那枚，正泛著與三日前吳長老遞給他的戰報相同的青光。

敵軍統領的臉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他望著滿地的傳訊玉符，突然發出一聲低吼，朝著羅羽猛撲過來。

但王瑤的短刃已橫在他頸前，蘇淺的銀簪抵住他后心，影鬼的匕首還卡在羅羽方才布下的火盾上——這局，他們終究是沒兜住。

陳堂主背靠著光罩，月白錦袍被火光照得泛紅。

他望著滿地狼藉，突然又笑了，只是這笑比哭還難看：“羅兄弟，你以為這樣就贏了？

你可知......“

“陳堂主！“

一聲斷喝從校場入口傳來。

吳長老提著佩劍沖進來，白發被火光映得通紅。

他望著滿地的傳訊玉符，又看了看敵軍統領的臉，手中佩劍“當啷“落地。

“這......這是......“他踉蹌著上前，指尖顫抖著碰了碰一枚傳訊玉符，“青冥峽的戰報......是假的？“

羅羽望著吳長老瞬間慘白的臉，突然想起三日前晨霧里那半片沉水香玉。

原來從那時起，這張網就已鋪到了聯軍最深處。

他摸出懷里王瑤給的護心符，本命精元的溫度還在，可此刻卻壓不住心口翻涌的鈍痛——他們找到的，不過是網里的一條魚罷了。

陳堂主望著吳長老，突然收斂了所有表情。

他整理好被撞亂的衣襟，甚至伸手將淚痣旁的碎發別到耳后。

月光透過光罩落在他臉上，將那抹淡紅的淚痣照得像一滴將落未落的血：“吳長老，你說呢？“

校場的風突然大了，卷著荒草掠過滿地狼藉的傳訊玉符。

羅羽望著陳堂主平靜的臉，后頸靈紋灼燒得幾乎要穿透皮膚——他知道，這張網的線頭，還遠沒到抽出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