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里的玄鳥旗還未完全顯形,聯軍營地已像被投入熱油的米粒般炸開。
羅羽站在演武臺中央,看著弟子們扛著玄鐵樁往陣眼跑,衣角被風卷起又拍在腿上。
他掌心的靈火早收了,但后頸的靈紋仍在發燙,像根細針扎著脊椎——這是他動用本源靈力時的征兆,可方才布防時他明明留了三分力。
“羅師兄?!巴醅幍穆曇魪纳砗髠鱽?,帶著煎藥的苦香。
她手里還攥著半塊冰魄草,葉片上的水珠順著指縫滴在青石板上,“吳長老說護山大陣的靈石缺口補上了,但東墻的雷紋陣旗少了三面?!?
羅羽轉身時,正撞進她染著藥漬的袖角。
王瑤的眼睛像被雨水洗過的琉璃,映著他緊繃的下頜線:“你從方才就不對勁?!八谀_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繩,指腹擦過他眼下的青影,“是不是又發現什么了?“
演武臺下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是張師弟扛著的玄鐵樁砸在了地上。
少年漲紅著臉去扶,發梢沾著草屑,像只炸毛的小獸。
羅羽望著他,喉結動了動——三天前的夜襲里,這孩子還躲在他身后發抖,現在卻能扛起三十斤的玄鐵樁跑半里路了。
“去把蘇淺叫來?!八蝗徽f,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我需要她看些東西?!?
王瑤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輕輕一按,沒多問,轉身時衣擺掃過他的靴面。
羅羽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這才摸出袖中一疊染著血漬的戰報——是這半月來從前線遞回的急件。
第一封:“西峰谷設伏,殲敵三百,余部向西南潰逃?!暗蘸蟮奶綀箫@示,那支潰軍竟出現在東北百里外的云松嶺,正劫走了聯軍存放的五十車靈糧。
第二封:“青水城修士愿獻城歸降,需派百人接應?!翱僧斅撥娳s到時,城內空無一人,反被埋伏的毒霧傷了十七人——而那毒霧的配方,分明是三天前才由陳堂主呈給議事堂的。
第三封......羅羽的指甲掐進羊皮紙,在“北境防線布下三疊雷陣“的字跡上壓出月牙印。
昨日他帶人巡查北境時,發現雷陣的引信全被換成了受潮的火硝,若真打起來,別說傷敵,怕是要先炸了自己人。
“這些戰報,都是陳堂主經手傳遞的?!?
帳簾被掀起的風灌得獵獵作響,蘇淺的聲音裹著符粉的焦味鉆進來。
她手里捏著半塊玉牌碎片,指尖沾著朱砂,發間別著的銀簪還掛著未擦凈的墨汁——顯然是從符陣房一路跑過來的。
“我比對了所有戰報的傳送符文?!八延衽仆郎弦粊G,碎片在羊皮紙間滾了兩滾,“陳堂主的符印每次都會比約定時間晚半個時辰,但敵軍的動向......“她抓起筆在地圖上畫了三道紅線,“剛好卡在這半個時辰里。“
羅羽的目光掃過地圖上交叉的紅線,像被冷水澆了頭。
前日他讓陳堂主傳訊給南峰派請求支援,結果南峰派的援軍在半道被截殺——而截殺的位置,正是陳堂主建議的“最安全的山道“。
“我去查他的行蹤。“王瑤不知何時又站在了帳口,手里的冰魄草已換成了柄短刃,刀鞘上纏著她常用的青布,“今晚他該去后營巡查,我跟著?!?
蘇淺突然笑了,指尖在符紙上劃出火星:“我在密檔房加了三重鎖魂印,他若想偷改戰報......“她的銀簪在空氣中虛點,“會先觸發我的幻陣?!?
帳外傳來梆子聲,已是戌時三刻。
羅羽摸出腰間的玉符,那縷清光還在里面溫著,像顆小太陽。
他望著案頭跳動的燭火,影子在墻上拉得老長,突然想起昨日陳堂主遞戰報時的模樣——對方眼角的淚痣隨著躬身的動作晃了晃,說“羅長老明察秋毫,這戰報我核對了七遍“,可當時他袖中飄出的沉水香,分明和前日北境雷陣引信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明日議事堂,我會說要在西山谷設伏。“羅羽突然開口,聲音像淬了冰的劍,“但實際伏兵設在東山坳?!八聪蛲醅?,“你去通知各隊隊長,只說這是我的密令,不得外傳?!坝洲D向蘇淺,“你在戰報里寫西山谷的布防細節,用陳堂主慣用的符印傳送?!?
蘇淺的眼睛亮了:“引蛇出洞?“
王瑤的短刃在掌心轉了個花,青布擦過刀刃時發出沙沙聲:“我今晚就盯著陳堂主,看他往哪條路跑?!?
夜更深了。
羅羽坐在帳外的石墩上,望著陳堂主的營帳方向。
那處的燈火在丑時二刻滅了,接著有個黑影貓著腰往密檔房摸去,腳步輕得像片葉子。
他摸出袖中的靈珠,指尖剛要捏碎,突然聽見密檔房方向傳來“咔“的一聲——是蘇淺的鎖魂印被觸發了。
黑影頓住,轉身要跑,卻被一道金網罩住。
羅羽站起身時,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像擂鼓,震得后頸的靈紋發燙。
他一步步走近,金網里的人抬起頭,月光照亮了那張年輕的臉——是李師弟,昨日還在幫王瑤煎藥的李師弟,此刻渾身發抖,腰間掛著半塊玄鳥旗的碎片。
“羅......羅長老......“李師弟的牙齒打著戰,“我......我只是......“
羅羽的指尖在金網上一按,網眼收緊了些。
他望著李師弟腰間的碎片,突然想起三日前這孩子說要去后營找張師弟烤紅薯——而那日,后營的靈糧庫剛好丟了十袋小米。
“說?!八穆曇粝窠诒?,“誰讓你來的?“
李師弟的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
夜風卷著他的衣角,露出腳邊半枚帶血的令牌——玄鳥衛的標記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月光被云層咬去半角,羅羽的影子在青石板上縮成一團。
李師弟的話像塊帶刺的冰,扎得他后槽牙發酸——三日前還紅著眼眶給王瑤遞藥碗的少年,此刻膝蓋陷進泥里,脖頸上的汗珠順著喉結滾進衣領,腰間玄鳥衛的令牌在火把下泛著冷光。
“測試漏洞?“羅羽的拇指碾過金網的紋路,靈力順著網絲滲進李師弟經脈,少年立刻疼得弓起背,“那十袋小米被偷時,陳堂主也說是測試?
后營的狼犬被迷暈時,也是測試?“他俯身逼近,鼻尖幾乎要碰到李師弟發顫的睫毛,“你當我是三歲孩童?“
李師弟的眼淚砸在地上,混著泥點濺上羅羽的靴面:“真的!
陳堂主說...說聯軍里有內鬼,他怕打草驚蛇才讓我...“話音未落,王瑤的短刃突然抵住他后頸。
不知何時她已從暗影里現身,發間沾著草屑,袖中還飄著陳堂主營帳外的沉水香:“他昨日申時去了西山坡,懷里揣著個油皮紙包?!八а劭聪蛄_羽,目光像淬了毒的針,“我聞著像迷藥的味道?!?
羅羽直起身子,金網“叮“的一聲收進袖中。
李師弟癱坐在地,喉間發出抽噎般的喘息。
王瑤蹲下身,用刀尖挑起他腰間的玄鳥衛令牌,指腹抹過令牌背面的刻痕——是道極細的蛇形紋路,和前日北境雷陣引信上的香灰痕跡如出一轍。
“帶他去柴房。“羅羽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卻讓李師弟渾身劇震,“別傷著,我有用。“王瑤應了聲,扯著李師弟的后領拖走,少年的哭嚎被夜風撕成碎片,散在營火照不到的地方。
蘇淺不知何時站在了羅羽身側,符紙在指尖燒得噼啪響:“陳堂主的符印又晚了半個時辰?!八瘟嘶问掷锏膫饔嵱衽疲乃{的靈光映得她眼尾發紅,“方才我用追蹤符探了他的氣,現在正往廢棄營帳去。“
廢棄營帳在營地最西頭,三年前被山火燒過,只剩半截焦黑的木柱立在荒草里。
羅羽踩著露水打濕的荒草走過去時,聽見王瑤的暗號——三聲夜鶯啼鳴。
他摸出腰間的避塵珠,靈力注入的瞬間,眼前的荒草突然扭曲起來,露出地面上若隱若現的陣紋。
“幻陣?!疤K淺的銀簪在掌心轉了個圈,符粉簌簌落在陣紋上,“二階隱蹤陣,布陣的人懂點符道,但手法生澀......“她突然頓住,銀簪尖挑起一縷飄在風里的灰,“是影魅草的灰燼。“
羅羽的后頸靈紋猛地一跳。
影魅草只在極北冰原生長,是黑袍人常用的掩息材料——半月前夜襲時,他曾在敵將尸身上聞到過類似的焦味。
王瑤的短刃“唰“地出鞘,刀尖挑起一截掛在木柱上的黑布,布角繡著金線盤成的蛇,和李師弟令牌上的紋路一模一樣。
“看來我們的陳堂主,不止有個玄鳥衛的殼子。“蘇淺捏碎手里的符紙,火星濺在黑布上,騰起一股腥甜的焦味,“這布浸過血,至少三個人的?!?
羅羽盯著那截黑布,耳中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巡夜弟子的燈籠光從東邊晃過來,照亮了前方草窠里的人影——是個年輕的外門弟子,懷里還抱著未送完的巡邏簽。
可當羅羽走近時,那弟子的頭無力地垂向一側,胸口的衣襟裂開,露出大片青紫色的血紋,像條活物般爬向咽喉。
王瑤的短刃“當“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那血紋,立刻縮回手甩了甩——血紋竟像有生命般追著她的指尖蠕動:“影鬼...這是影鬼的蝕骨咒?!八穆曇舭l顫,比三日前夜襲時更冷,“我師父說過,影鬼殺人,血紋會在死者心口畫出生前最后見到的人。“
羅羽順著她的指尖看過去,血紋的中心果然浮著個模糊的輪廓——是陳堂主眼角的淚痣。
“他急了?!疤K淺的符紙在掌心燒得只?;覡a,“影鬼是頂尖殺手,輕易不出手,除非主家覺得要暴露了?!八ь^看向羅羽,銀簪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我們的引蛇出洞,怕是要變成蛇咬手了。“
夜風突然卷起荒草,吹得焦木柱上的黑布獵獵作響。
羅羽望著那抹晃動的黑,后頸的靈紋燙得幾乎要滲出血來。
他摸出腰間的玉符,那縷清光還溫著,像顆將熄的星子——這是王瑤前日用本命精元為他溫養的護心符。
“去把吳長老請來?!八D身對王瑤說,聲音像浸在冰里的劍,“就說...聯軍里有影鬼?!?
王瑤的短刃在掌心轉了個花,青布擦過刀刃時發出沙沙聲。
她走了兩步又回頭,月光照亮她緊抿的唇:“你呢?“
“我去會會我們的陳堂主?!傲_羽摸出袖中的靈珠,指腹摩挲著珠身上的刻痕——這是神秘空間里得來的追蹤珠,能鎖死十里內的活物氣息,“他身上的沉水香,該散了。“
荒草在腳邊發出細碎的響,羅羽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長,像條隨時會撲出去的獸。
遠處傳來巡夜梆子的聲音,一下,兩下,第三下時,陳堂主營帳的燈突然亮了——影影綽綽的人影在帳布上晃動,像是在收拾什么。
羅羽的指尖按在靈珠上,靈力如潮水般涌進去。
珠身突然泛起紅光,在他掌心燙出個紅印——那是陳堂主的氣息,正往營地外的山林里逃。
山風卷著松濤聲撲過來,羅羽望著那團紅光,后頸的靈紋燙得幾乎要燒穿皮膚。
他知道,從今晚開始,這場藏在暗處的博弈,終于要見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