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的月光被火光揉碎了,落在滿地傳訊玉符上,像撒了一把碎銀。
陳堂主的聲音卻比這月光還冷,他望著那些被火烤得發燙的玉符,突然輕笑一聲:“各位,這是敵軍將領,三日前在青冥峽被我聯軍俘虜的逃兵。“他指尖點向那被王瑤短刃抵住脖頸的男子,“我怕打草驚蛇,才配合他演這出戲——難不成羅羽小友覺得,聯軍連審俘虜都要昭告天下?“
話音未落,校場里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幾個原本站在羅羽身側的將領互相交換眼色,腰間的佩劍穗子被夜風吹得亂晃。
李師弟攥著腰間的儲物袋,指節發白:“陳堂主向來公正......難道真是羅師兄弄錯了?“
羅羽望著李師弟游移的目光,后槽牙咬得發酸。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三日前吳長老遞來的戰報還在儲物袋里,那抹青光與玉符上的痕跡完全吻合。
可此刻陳堂主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得那些本就對他這個“雜役弟子出身的改革者“存疑的將領們動搖起來。
“陳堂主好口才。“王瑤的短刃往前送了半寸,敵軍將領脖頸立刻沁出紅痕,“那這些密信呢?“她另一只手一抖,三疊泛黃的信箋飄落在地,最上面那封墨跡未干:“今日亥時,玄鐵箱置校場西南角,陣旗材料換傳訊玉符——陳堂主的親筆,我在他書房暗格里找的。“
校場突然靜得能聽見荒草摩擦的沙沙聲。
陳堂主的目光掃過信箋,喉結動了動。
他月白錦袍的袖口被火光照得發亮,那處繡著的云紋原本該是銀線,此刻卻泛著詭異的青——羅羽想起三日前晨霧里那半片沉水香玉,香里混著的,正是這種青紋絲線的味道。
“陣法記錄。“蘇淺的銀簪突然發出幽藍光芒,校場半空浮現出一段虛影:陳堂主站在玄鐵箱前,將敵軍將領遞來的玉符一枚枚碼好,嘴角勾著冷笑:“羅羽那小子最近查得緊,讓影鬼盯著他......“
“一派胡言!“陳堂主突然拔高聲音,可他耳尖的紅卻出賣了他。
吳長老彎腰撿起地上的信箋,指尖蹭過那行字跡,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這......這確實是陳賢侄的筆跡......“
“夠了!“影鬼的聲音像淬了毒的針,從人群后刺來。
羅羽早注意到他縮在陰影里的身影,此刻見他突然咬破舌尖,周身靈力如沸騰的巖漿般翻涌——這是要同歸于盡!
“小心!“王瑤短刃上的靈火瞬間暴漲,蘇淺的困仙陣金光驟亮。
羅羽卻比她們更快,左手結出靈火印訣拍向地面,赤紅色火焰如網般鋪展,將影鬼包裹其中;右手成掌直劈他后頸——這一掌他用了七分力,影鬼悶哼一聲,癱軟在地,嘴角還掛著未及吐出的血沫。
陳堂主望著倒下的影鬼,終于撕破了從容的偽裝。
他額角青筋暴起,從懷中掏出一枚漆黑法器,那法器表面刻滿扭曲的符咒,隱約能聽見鬼哭狼嚎之聲:“羅羽,你壞我大事!“他將法器按在胸口,鮮血順著指縫滲出,“幽冥鬼主在上,借我三分力——“
羅羽望著那法器,后頸的靈紋突然灼燒起來。
這是他體內神秘空間傳來的警示,自他覺醒至尊骨以來,這種灼燒只在面對生死危機時出現過三次。
第一次是師門覆滅時,第二次是王瑤被毒霧圍困時,第三次......他摸了摸懷里溫熱的護心符,王瑤的本命精元還在跳動。
“退開!“他大喝一聲,將王瑤和蘇淺往身后一推。
陳堂主的法器已泛起黑霧,校場里的傳訊玉符突然全部震顫起來,每一枚都發出刺耳的蜂鳴——那是有人在千里之外瘋狂輸入靈力,想要銷毀證據。
羅羽望著滿地玉符,又望著陳堂主扭曲的臉。
他想起被滅門時父親塞給他的半塊玉玨,想起王瑤在他最落魄時塞來的熱乎饅頭,想起蘇淺為他破解困陣時熬紅的眼。
那些被背叛的痛,被污蔑的冤,此刻都化作胸腔里一團灼熱的火。
他伸手入懷,摸出那枚從未用過的玉符。
這是神秘空間里最深處的傳承之物,上一任主人曾用它扭轉過天地法則。
玉符入手的瞬間,灼燒的靈紋突然平靜下來,仿佛在說:就是現在。
陳堂主的黑霧已蔓延到羅羽腳邊。
他望著羅羽手中的玉符,瞳孔驟縮:“你......你怎么會有......“
羅羽沒有回答。
他望著王瑤擔憂的眼神,蘇淺攥緊銀簪的手,吳長老顫抖著指向陳堂主的手指,突然笑了。
這笑里有多年隱忍的鋒芒,有絕境中淬煉的堅韌,更有要為所有被背叛者討回公道的決絕。
他指尖輕輕劃過玉符表面的紋路,一道淡金色的光痕隨之亮起。
校場的風突然停了,連陳堂主的黑霧都凝固在半空。
羅羽能聽見自己心跳如雷,能聽見王瑤倒吸冷氣的聲音,能聽見蘇淺低呼“這是......“的尾音。
玉符的光越來越亮,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陳堂主的臉在金光中扭曲成一團黑影,他終于露出恐懼的神情,嘶吼著想要撲過來,卻被無形的屏障擋在三尺之外。
羅羽望著那團金光,想起神秘空間里傳承者的話:“當你覺得必須用它時,便是天地該為你讓路之日。“
此刻,他覺得必須用了。
玉符的金光如實質般漫過校場時,羅羽耳中嗡鳴,仿佛能聽見天地法則在金紋間流淌的輕響。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動用神秘空間最深處的傳承之力,掌心的玉符燙得驚人,卻又奇異地與他后頸的至尊骨共鳴,像是血脈里沉睡的星辰終于被喚醒。
陳堂主的黑霧在金光中寸寸碎裂,那枚漆黑法器發出垂死的尖嘯,表面符咒崩解如殘雪。
羅羽望著陳堂主扭曲的臉,忽然想起三日前在聯軍密檔里翻到的舊賬——二十年前青丘山屠村案,幸存的老婦說兇手腰間掛著云紋銀飾,與陳堂主袖口那抹青紋分毫不差。
原來所謂“公正“,不過是血債堆成的偽裝。
“你以為你能藏一輩子?“羅羽的聲音比冰棱還冷,玉符金紋驟亮,法器“咔嚓“一聲裂成碎片。
陳堂主踉蹌后退,嘴角溢出黑血,瞳孔里的瘋狂漸漸被不甘填滿:“你贏了......但你也救不了他們。“他突然笑起來,笑聲里浸著毒液,“那些被你視作根基的信任,那些你拼命維護的人心——“他猛地轉頭看向李師弟,“等他們發現自己最信的人也在撒謊,你所謂的聯軍,不過是座紙糊的塔!“
李師弟原本攥著衣襟的手猛然收緊,指節泛白如骨。
他望著陳堂主染血的嘴角,又望向羅羽眼底未褪的冷意,突然“撲通“跪在地上,額頭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響:“是我太蠢!“他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陳堂主說羅師兄出身低,查案是為了立威......我、我就信了......“他抬起頭時,臉上沾著血漬,“我差點害了大家......“
羅羽蹲下身,伸手按住他顫抖的肩膀。
掌心能感覺到青年靈力紊亂的波動——這是過度自責導致的道心動搖。
他想起自己當年做雜役時,被師兄們罵“沒資格碰靈草“的模樣,喉間一軟:“起來。“他聲音放輕,“你只是被謊言迷了眼,不是壞心。“李師弟抬頭時,看見羅羽眼底沒有責備,只有某種更沉的東西——像是他在藏書閣熬夜查證時,燭火映在竹簡上的光。
“陳堂主及同黨,全部收押。“吳長老的聲音突然炸響。
這位向來沉穩的老者此刻臉色鐵青,手中還攥著那封帶血的信箋,“即日起,聯軍情報系統由我親自接管,所有密信需經三重驗印!“他轉身看向校場邊緣縮成一團的陳堂主親信,“你們若如實交代,還能留條生路。“幾個嘍啰立刻跪成一片,爭先恐后地開口,聲音里全是劫后余生的顫音。
王瑤的短刃“噌“地收回鞘中,靈火在指尖躍動兩下熄滅。
她望著陳堂主被押走的背影,忽然皺起眉:“影鬼呢?“
眾人這才想起倒在火網里的身影。
羅羽轉身時,后頸的靈紋又開始發燙——那不是危險預警,更像是某種......疏漏。
月光下,影鬼原本癱軟的身體正緩緩支起。
他的眼白完全翻紅,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你們以為......只有他一個叛徒嗎?“話音未落,他心口的黑氣突然暴漲,像條活過來的蛇鉆進夜空。
羅羽撲過去時只抓到一把冷霧,那霧貼著他的指尖消散,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腥甜——是腐尸花的味道,他在敵軍營地的暗樁曾提過,這是他們聯絡死士的標記。
“糟了......還有漏網之魚!“羅羽攥緊空拳,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王瑤立刻取出傳訊玉符,蘇淺的銀簪泛起藍光開始布陣,吳長老則猛地拔高聲音:“封鎖營地!
所有出入口加派三重守衛!“
校場的火光漸次熄滅,只剩下月光將眾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影鬼消失的地方,地面還留著焦黑的痕跡,像一道未愈合的傷口。
羅羽望著那片焦土,耳邊回響起陳堂主最后的話。
他摸了摸懷里的玉符,至尊骨的灼燒感仍未退去,卻比以往更清晰地傳遞著某種警示——這一局他們破了,但更大的陰云,才剛剛漫過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