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猛地一震。這種話，從泠淵口中說出，比直接說“去死”還要冰冷。

這時，鏡面忽然泛起一層淡藍。像水，又像是某種魂光形成的膜。

而九九的影子，已完全沒入鏡中，連輪廓都看不見。

“開始了。”泠淵站定，目光一動不動，“她已經踏入了試煉之門。”

“我們能幫她什么？”我咬牙問。

“什么也幫不了。”她搖頭，“魂血融合，是你和‘自己’的對話。”

“那她現在在哪里？”我喃喃。

“在她自己‘被吞沒’的那個時刻。她將一寸寸失去她是誰——如果她能找回來，那她活著。找不回來，就永遠是初印的一部分。”

我忽然感覺腳下一軟，整座骨島仿佛也在隨九九陷入沉眠。

一縷魂霧從鏡面底部緩緩升起。我能感到，那不是幻象，而是九九的魂息。

淡得快看不見。我不敢想象她此刻正面對什么。

“她撐住了嗎？”我忍不住問泠淵。

泠淵沒說話，只是盯著鏡面。然后我看見——

那顆最中央的晶核，忽然停止了旋轉。然后開始裂開。不是炸裂。

是像一枚蛋，主動裂開，露出一團微紅的魂霧。那魂霧迅速飛入九九踏入鏡門的位置！

“她贏了？”我激動問。

泠淵點頭，緩緩道：“她不是贏。她是……征服了自己。”

下一秒，九九從鏡中走出。她渾身是血，魂衣破碎，眼中卻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光。

那不是希望。是……掌控。

“初印……”她低聲說。“現在，屬于我了。”

島，開始震動。鏡月終印之上，魂光逆流而上！

白骨塔的最頂端，一道真正的“主印”緩緩降世！

我終于看見了它——

那是我們一路以來，所追、所逃、所夢、所噬的東西。

一枚——不屬于任何印師的“魂印之主”。九九站在光下，影子不再跟著她動。

鏡門關閉的那一刻，四周一切歸于寂靜。

沒有聲音。沒有氣息。

甚至連時間……仿佛都不在這里流動。

我知道我還活著，因為魂脈仍在微微跳動，但腳下沒有地，頭頂沒有天，我就像懸在一口倒影的井中，四周是一圈圈繃緊的黑光，旋轉，扭曲，層層裹著我。

這，就是“鏡月終印”。初印的胎識世界。

我不知我是否在動，但四周開始出現東西。是鏡子。

無數面鏡子，緩緩地，從我四周的空無中浮現出來，一塊接一塊，如同活物生長，貼著我皮膚般靠近。這些鏡面不光滑，不冷，也不是死物。

它們——在呼吸。我站在一片碎鏡中，每一面都泛著暗紅的光。

不，是血。是我自己的血。

第一面鏡子里，是我七歲那年，第一次試圖溝通魂線，卻反被魂潮反噬，渾身抽搐，在地上像條死蛇一樣掙扎。沒人救我，師尊只是站在門外說：“再失敗一回，就別進塔了。”

第二面，是我十四歲，靈珠覺醒失敗，族中印脈剝奪，我被罰跪了三天三夜，額頭被壓進石印臺，幾乎碎了鼻骨。

我在咳血，那時我真想死。可鏡子里那個我，卻在笑。

笑得像瘋了一樣。第三面，是我殺人。

那一年，我第一次出任務，被圍獵時我丟下了同伴，獨自活了下來。那人叫阮瑾，和我一起長大。

她死的時候，眼里沒有怨，只有困惑：“為什么是你走了？”我扯著斷了半邊的臉皮，瞪著那鏡子。

可鏡子也瞪著我。它不評判，它只是“映現”。

第四面，第五面，第六面……我看到了太多的“自己”。

失敗的，崩潰的，偽善的，墮落的……一個個我，在鏡中重復著那些我早已忘記或不敢回憶的片段——

有我給自己灌毒想強行覺醒魂印失敗時的抽搐；有我偷偷篡改印譜，結果害死半個同修的小隊時的逃跑；

甚至有一面，鏡中的我戴著一張別人的臉，在宗門議會上做著虛假的宣言。

每一面鏡子，都是一口魂井，把我一寸寸剝成骨頭，再把骨頭曬成碎鹽。

我撐不住了。我開始退。

可鏡子越來越多，退無可退。我聽見它們在笑。

不是聲音，而是心里的笑——那種把你一切丑陋都翻出來攤在地上的嘲諷。“你不是想成印嗎？”

“你配嗎？你連自己是誰都不敢承認，還想掌控‘它’？”

有面鏡子破開，從中爬出一個“我”。她披著魂衣，額頭印紋明亮得刺眼，手中拿著一枚通紅的靈珠。

“我是你想成為的那個你。”她說。

我哭。她朝我走來，一步一個魂印，步步壓在我胸口。

我跪了。不是跪在地上，而是被自己“不能否認”的那些過去壓得直不起身。

“承認吧。你不是九九。你是……失敗的九九。是被印選中后，連死都不配死的那個‘偽我’。”

那一刻，我真的想閉上眼。

如果這一切是夢，那就不要醒了吧。讓初印吃了我，讓我從這世道里剝掉，魂歸空殼。

可是——

我胸口，一點微光，忽然亮了。靈珠。

是我身上那顆……已經碎裂的靈珠。它明明早已破碎。

可此刻，殘核中竟流出一道熾白色的印線，像某種熟悉的低語，貼著我脊骨一路爬上來。

它沒有聲音，卻像在說：

“我記得你。記得那個，獨自爬出血池，站在石臺上說‘我不靠誰’，那個你。”

“你不怕黑，不怕死。你只是……怕忘了自己。”

靈珠光芒陡然暴漲！我胸口像被什么猛然劈開。

所有鏡子在那一刻——碎了！“我是九九！”我怒吼！

“失敗我認，罪孽我扛，可我不靠你們替我決定！我是誰，不用你們這些‘倒影’來評判！”

鏡月崩！那熾光宛若劍潮，撕裂所有投影！

我從地上站起來，全身血污，被魂力包裹。那無數個“我”，一時間竟齊齊低頭——

不是服從，是歸還。初印的意識在那一瞬——沉默。

鏡月終印，轟然崩解！我踩著碎鏡，緩緩前行。

眼前浮現一座鏡中塔影，血霧升騰，其內懸著那枚完整的“胚核”——那是它最后的“自我”。

我一步步走近。靈珠碎片圍繞我旋轉，像星辰歸位。

“你想重構我。可我不是你夢里的碎影。我來，是為了告訴你——”

我伸出手，掌心魂光匯聚：“你將成為我的力量。不是我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