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了口唾沫，嗓子干澀。

“回憶什么？”

她側頭看我，那一瞬，她的眼像一潭無底的黑淵：“它的誕生。它的失敗。”

“還有……那些曾經試圖掌控它的存在。”

我正要再問，九九忽然停了下來。

她沒有再往塔頂沖，而是轉身，踏入了塔心下方的一道……縫隙。

準確說，那不是路。

是塔心因“合魂”失敗而撕出的傷口，露出塔底封印層。

那一刻，我也看到了。白骨浮島的核心，不是塔。

而是——一面半凝固的巨大鏡面。

那鏡，嵌在地底之中，只有一半裸露在外，另一半深埋在島心，冰冷，古老，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熟悉。

鏡面是活的。它不再反光，而是在蠕動，仿佛在醞釀什么。

“她進去了。”泠淵忽然開口，“她……要看見了。”

我心一緊：“看見什么？”

她沒有直接回答，只是伸手指向鏡面中央。

“那顆晶核。”她低聲道，“你們一直以為，是初印的核心。”

“其實不是。”我順著她的指望過去。

鏡面中央，果然懸浮著一顆晶核——指甲大小，通體半透明，內里像有一滴靜止的紅光。

可它周圍，涌動著無數條魂絲，每一條都像是某個死去的存在的“記憶觸角”，在試圖接近晶核，又被其排斥。

那一刻，我幾乎不敢眨眼。因為鏡面，開始“映現”。

畫面浮現了。不是現在。也不是未來。是——六玄之初。

鏡面中的光線忽明忽暗，一座仿佛倒懸的魂塔矗立在空無世界的中央，四周漂浮著破碎的咒石和燃燒的魂羽。

塔下，六道身影盤坐。

他們身披灰白衣袍，面貌模糊，卻散發出一種極端危險的寧靜感。

那是六玄祖源——構印之始。他們正圍繞著某物。

是一顆未完全凝形的“胚印”。不像我們見過的任何一枚印。

那東西透明，呈球狀，表面不斷變幻，時而如嬰兒眼珠，時而似火焰心核，又時而化作某種無意義的混沌。

“他們在嘗試為初印賦形。”泠淵站在我身邊，語氣緩慢。

“他們想讓初印成為一枚可以繼承的印核。能傳，能控。”

“可他們忘了，這東西……不是被造出來的。它自己，有意識。”

鏡面畫面繼續變化。那顆胚印忽然震顫，無數魂絲從塔頂垂落，穿透六玄之軀。

他們的肉身瞬間灰化，魂軀卻未散，反而被吸進印核之中！

而那一刻——鏡面上浮現出一雙眼。

不屬于任何生靈。不含情緒，不含意識。

只是——看。光是“看”，六玄魂體便開始崩塌，像是承受不住那凝視。

“它……拒絕被塑。”我聲音發顫。

“是的。”泠淵笑了笑，“初印不愿被馴化。它反噬了六玄。并將他們……封入了自己夢的邊界。”

鏡面之下，六道魂體掙扎著想要逃出，卻被初印胚核瞬間撕碎成魂光，分散在不同鏡紋之中。

隨后，塔崩塌，空間塌陷。“這是第一次印裂。”泠淵輕聲，“六玄祖源，便從此失落。”

“而你們現在的六玄之道，不過是他們殘魂留下的一點點印記。”

我徹底沉默了。那鏡像中的晶核緩緩轉動，紅光越來越亮，仿佛隨著我們的注視，它也在“蘇醒”。

這不是幻象。

而是過去。真正的過去。而我們，正在凝望它最不能被提及的“本質”。

“它……還在找宿主嗎？”我低聲問。

“不是找。”泠淵眼中泛起一道奇異的光，“它在等。”

“等誰？”

“等——能放棄自我的人。”

“只有放棄我，才能被它徹底接受。”她看向我：“九九現在已放下了她是誰。你呢？”

我握緊拳頭，掌心早已出汗。

可下一秒，九九忽然動了。她走向鏡面。

不再抵抗。而鏡面，也裂開了一道口子。

晶核發出一聲輕鳴，從中心緩緩飄出，正對著她的眉心。泠淵眼神一緊：“她要承魂。”

“你得攔她。”我脫口而出。

“不。”她搖頭，“這就是她的命。”

“真正的初印——不選人。它讓人選它。”

“她若接下，就不再是九九。她就是……初印的新我。”

九九的身影逐寸沒入那裂開的魂紋之門。

那不是入口，而像是某種“意識的倒影”，將人吞進去時，不帶一點聲響，甚至連魂線都不曾掙扎。

我想上前，卻剛動一步，泠淵已抬手擋住我。

她的手指蒼白，卻冰得像石。“別過去。”她低聲道。

我愣了愣，看她的眼，那一瞬間，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涌上心頭。

泠淵不是驚懼，也不是憐惜。

而是——肅然。

她望著鏡面，像是在看某種無法阻止的命運走向，又像是在目送一個將被剝去“人”的舊友走向深淵。

“她……走得進去嗎？”我聲音發澀。

“她不進去，永遠也奪不到初印。”泠淵淡淡地說，語氣像在陳述一件無法更改的定律，“可一旦進去，就要穿越鏡月終印。”

“那是什么？”我下意識問。

她看著我，眼神幽深，“是初印殘意的最后一道自檢。你們看到的，只是碎核。”

“可真正的印意，藏在鏡月之下。”

我皺眉：“鏡月？”

“那是……它的胎識。”泠淵輕聲道，“也是初印真正意義上的心臟。”

“每一個想融合初印的人，都會被迫踏入鏡月的世界——接受一次魂血融合的試煉。”

“你若通過，才能觸摸初印本我。你若失敗——便會被暗源吞噬，墮為傀儡。”

我心中發冷：“也就是說，這是個單程路。”

她點點頭：“魂血試煉，只選一個。選什么？選——你是否還能承認你是你。”

她說到這，忽然側頭看向我：“你知道嗎？那些失敗的人，肉身還在。可靈魂，早就不是他們了。”

“被初印吃掉了一部分后，他們變成了鏡月中最危險的影主——專門獵殺踏進鏡門的人。”

我倒吸一口涼氣，握緊影印：“那九九——她知道？”

“她當然知道。”泠淵望向鏡面，眸中一片漠然，“但她選了那條路。”

“她不是為了掌印。”她頓了頓，眼神略有復雜，“她，是想把自己……歸還給它。”

“她是想成全初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