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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1968年,我還是牛津大學的一名學生。記得那時我參加了一個名為“牛津革命社會主義學生會”(Oxford Revolutionary Socialist Students)的組織,這個名字現在看來很荒唐,但是在那時一切都十分單純樸實。畢業的時候,我希望將所學的經濟學知識用在非洲。那些新的非洲國家百廢待興,可幾乎沒有一個非洲人接受過我所經歷的教育。當時,牛津大學的許多學生家里都與非洲有聯系,因為他們的先輩曾是殖民地的管理者。我的情況并不是這樣,我父親是約克郡的一名屠夫。但是,某些家里有這類聯系的同學肯定影響了我:我朋友的父親曾經是一個叫尼亞薩蘭(Nyasaland)的小國的總督,因此我讀了一些與它相關的書。那時候的閱讀經驗讓我下定決心到那里去。后來這個殖民地改名為馬拉維(Malawi),它是非洲大陸上最貧窮的國家。給國家改名容易,可要改變它的境況就沒那么容易了——35年過去了,馬拉維還是同當初一樣窮得叮當響。我懷疑,就算再過35年,那里也不會有很大的改觀,除非……本書就是要討論這個“除非”。

在過去的35年里,馬拉維并沒有什么改變。在某種意義上,我也沒有什么改變,仍然在研究非洲,只不過現在是以牛津大學教授的身份。這期間,我曾在哈佛大學擔任教授,經喬·施蒂格利茨(Joe Stiglitz)引薦,擔任了世界銀行研究部門的主管,以加強該機構對這些最貧困國家的關注。事實上,我在世界銀行的第一項任務,便是與喬一同前往埃塞俄比亞。因為我剛剛完婚,那次旅行便成了我的蜜月之旅,但同行的卻是喬而非我的妻子。幸運的是,我的妻子十分理解我——也不知是因為巧合還是因為志趣相投,她大學畢業后曾在馬拉維工作過。

本書要探討的,是那些與馬拉維和埃塞俄比亞相仿,處于世界經濟體系最底層的少數發展中國家。其中一些國家,像馬拉維,始終處于最底層。還有一些國家,比如塞拉利昂,一度只比中國或者印度稍稍貧困一些。這些處于最底層的國家,其獨特之處不僅在于極度貧困,還在于它們在發展上遭遇的失敗。它們并沒有遵循大多數其他國家的發展軌跡,它們隨波逐流,無依無靠。隨著曾經貧窮的印度與中國等類似的國家經歷了經濟上的快速發展,全球的貧困圖景變得撲朔迷離起來,掩蓋了這種分化局勢。當然,有表現相對不錯的國家,就肯定會有表現相對糟糕的國家。但是那些處于最底層的國家經歷的衰退并不是相對的,它們的衰退往往是絕對的。這些國家中的許多并不只是落后了,而是正在分崩離析。

在過去的幾年間,我大部分的研究集中在內戰上。我想弄明白,為什么內戰日益集中爆發于非洲的低收入地區。漸漸地,我提出了“沖突陷阱”這個概念。它向我們揭示了特定的經濟狀況會使一個國家走向內戰,以及沖突一旦爆發,暴力的循環就會變成一種難以逃脫的陷阱。我意識到,沖突陷阱這個概念可以用來解釋為何這些國家處在世界經濟的最底層。但研究到這一步還不夠。馬拉維獨立之后并沒有發生過內戰,可仍然沒有走向發展。肯尼亞與尼日利亞這兩個國家——我在職業生涯的不同階段出版了關于它們的著作——也沒有發展起來,它們的情況和馬拉維不一樣,而且兩國相互之間也各不相同。我并不相信貧困本身是一種陷阱。這些國家的經濟失敗是在全球經濟大發展的背景下發生的,全球的大多數人都在擺脫貧困的道路上。自1980年以來,世界貧困率有史以來第一次下降了。貧困也不僅僅是非洲的問題。世界的其他地方同樣有發展失敗的國家,比如海地、老撾、緬甸以及中亞的一些國家,其中以阿富汗最為引人注目。想要用一種原因解釋所有這些不同的發展失敗,是行不通的。

關于發展失敗的單因素論之所以如此普遍,部分原因是現代的學者傾向于專門深入的研究:他們接受的訓練,就是為了生產深奧但狹隘的解釋。然而,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我寫過的著作涵蓋農村發展、勞動力市場、宏觀經濟沖擊、投資、沖突等主題。我還為喬·施蒂格利茨工作過一段時間。他興趣廣泛,對許多事務都有獨到的見解。如此寬闊的視野自有它的優勢。最終我發現了四個不同的陷阱理論,解釋了這些目前處于最底層的國家所面臨的處境。這些國家共計擁有10億人口。如果對這個群體坐視不理,他們就會在未來的幾十年內與世界其他的經濟體脫鉤,成為一個充滿痛苦與不滿的“隔都”*

這些最底層國家面臨的問題,與過去40年我們所說的“發展中國家”處理的問題截然不同——最發達國家的人口只占世界總人口的六分之一,其余的所有國家囊括了世界60億人中的50億人;一直以來,我們都將這些國家定義為發展中國家。但是,并非所有的發展中國家都是一樣的。那些發展失敗的國家面臨的棘手問題在成功國家中并不存在。事實上,我們已經完成了全球發展中比較容易的部分,現在要完成那些剩余的工作變得更難了。可我們必須完成它們,因為對于一個富足的世界來講,存在著一個擁有10億人口的貧窮隔都,這是我們無法忍受的。

不幸的是,事情不是把我們的錢捐給這些國家那么簡單。如果是這樣,問題會變得相對容易,因為這些國家并不算多。除了一些特殊情況,在這些國家的環境里,援助并不能很好地解決問題,至少就過去的經驗來看是這樣。最底層國家的社會變革必須主要來自這些社會的內部,我們不可以將變革強加給它們。在所有這些社會中,都存在著期待變革的勇敢人民與反對變革的既得利益集團之間的斗爭。迄今為止,我們很大程度上是這場斗爭的旁觀者。我們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助改革者一臂之力。但是要做到這一點,我們需要借助一些手段,比如軍事干涉、國際準則的確立和貿易政策。到目前為止,這些手段都被用在了其他目的上。掌握這些手段的機構對最底層的10億人面對的這些問題既不了解也沒有興趣。這些機構需要學習,各國政府也需要學習如何協調這一系列牽涉廣泛的政策。

這些想法可以跨越政治分歧的鴻溝,打開我們的視野。左派會發現,他們瞧不上的那些手段,比如軍事干預、貿易以及促進經濟增長,是實現他們長期以來擁護的目標之關鍵手段。右派會發現,與緩解全球貧困的挑戰不同,最底層那10億人的問題不會隨著全球經濟的增長而自動得到解決,而且如果忽視這些問題,將會為我們子孫后代的世界留下安全隱患。我們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也必須解決這個問題。但是為了解決它,我們需要樹立統一的目標。

要樹立統一的目標,發展機構內部和廣大選民的觀念都需要轉變。選民的看法決定了什么是可能實現的。如果選民不了解情況,政客們會繼續利用最底層的10億人,把他們僅僅當作曝光作秀的工具,而不會推動真正的變革。而我寫這本書就是想轉變人們的思想,就是為了讓大眾閱讀的,所以我在書里沒有使用腳注,沒有固守常見于專業學者研究中的嚴格行文規范。我想寫一些可以讓你樂于閱讀的內容。但是不要因此而先入為主,認為我寫的只是一堆華而不實之物。支撐這本書的是發表于專業期刊的大量專業論文,它們都曾接受匿名的同行審閱。我把其中的一些列在了本書的最后。

研究常常像是一次探險。你會從一個聽起來不大可能有答案的問題入手:有多少援助款流向了軍事支出,或者有多少非洲的財富逃離了這片大陸。你要怎樣才能回答這些問題?問問那些第三世界的軍隊,它們的錢從哪里來?敲開瑞士諸多銀行的大門,讓它們報告其非洲客戶的賬目?有一種不同的方法可以回答這些問題,那就是統計。借助統計,我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將迥異于我們心中那些自以為是的印象。以反叛為例,它在我們心中的印象往往是以切·格瓦拉(Che Guevara)為代表,在我這一代人中,他的形象作為學生墻上的海報無處不在。這種海報代替我們思考。我們對最貧窮國家問題的認識之中充斥著這類印象:不僅有高尚的反叛者,還有饑餓的兒童、無情的商業機構和不老實的政客。這類印象影響了你,俘獲了你。一旦它影響了你,也就影響了我們的政客,因為他們在做的正是你想做的。我會幫助你超越這些印象,我會把一些印象徹底打碎,而且粉碎它們的手段正是統計學證據。

我在統計學分析方面依賴了不少年輕合作者的幫助,其中不少人都會出現在后文中。安克·赫夫勒(Anke Hoeffler)是其中一位,她是幫我完成這本書的大功臣。我們已經在一起工作了十年,就像是唱了一場戲,我扮演的是一個極度討厭的教授,而安克則不管怎樣都能耐著性子努力工作。如果描述得夸張一點兒,我們的工作狀態比英國著名偵探連續劇《摩斯探長》(Inspector Morse)中的摩斯(Morse)和劉易斯(Lewis)還要糟糕。同他們一樣,我們的研究通常在開始的時候會走許多彎路。然而,雖然我們像摩斯一樣都在牛津工作,但與他不同的是,我有一個高度國際化的團隊一起共事。正如你們會猜到的,安克是德國人。不過團隊里還有瑞典人蒙斯、法國人莉薩、愛爾蘭裔美國人史蒂夫、非裔美國人凱茜、塞拉利昂人維克托和澳大利亞人菲利普。這只是一長串名單的一部分,但你已可以借此一窺究竟。他們的共同點是有耐心且能吃苦,同時還有掌握了高難度技能的頭腦。沒有他們的工作,就沒有任何研究成果為這本書提供基礎,因而也就不會有這本書。這本書就是把小的點連起來以后呈現出的全局圖景。但這些點本身就是一個個故事。雖然這本書不是一部嚴肅的學術著作,但我希望你在閱讀的過程中能體會到現代研究是如何進行的,體會到解決棘手問題時的那種興奮感。


*隔都(getto),指出于對某種少數群體的歧視或迫害,在一座城市中專門給其劃出的一片區域,以便限制該群體的居住與活動范圍。隔都往往比城市中的其他區域更貧窮。(本書腳注若無特別說明均為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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