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緩步踏出祠堂,衣袂在夜風中輕揚,為了家族基業,眼下只得將火石暫存于此。
“不知此法能否見效……”
他駐足回望,眉宇間仍帶著幾分疑慮。
修煉至深夜,周明發覺仙法終究無法完全替代睡眠,心中猜測:“許是修為尚淺之故。”
每當疲憊襲來時,他只得運轉新生之法稍解倦意。
然而修煉間隙,他時常感知到次子周德文房中傳來異樣的靈氣波動。
與長子周德志那平穩如溪的靈力不同,次子的靈力時如激流奔涌,時如枯井沉寂,顯得極不穩定。
周明已將修煉要訣傾囊相授,只要兩個兒子不誤入歧途,他也不想過多干涉。
“若真遇到疑難,文哥兒自會來詢,倒也不必如此憂心。”
他暗自寬慰道。
晨光熹微時,馮花等人便察覺院中異樣。
草木蔥翠欲滴,木槿花色艷得驚人,連晨露都格外晶瑩。
眾人近日總覺神思清明,原以為是主家寬厚待人所致。
此刻在井臺邊擇菜淘米,幾個丫鬟卻交換著眼色,手上活計不停,低聲絮語起來。
“馮姐,您覺不覺得這宅子里氣息格外清爽?”
何小翠一邊麻利地擇著菜葉,一邊壓低聲音道:“每次踏進主院,連步子都輕快幾分。”
這姑娘年方十七,干活手腳最是利落,照看孩子也頗有章法。
雖未出閣,卻不知怎的深諳育兒之道。
馮花聞言抿嘴一笑:“可不是么,想是那火泉與花草的緣故。”
她將淘好的米瀝進竹簍,水珠濺起細碎的光。
大牛蹲在井臺邊接話:“主家當真高明,引了火泉入院,省去我們挑水的功夫。”
他是二牛的兄長,兄弟倆曾因交不起賦稅險些入獄,多虧三牙子補繳才得脫身。
二牛麻利地拔著雜草,咧嘴笑道。
“說來也怪,俺這幾日力氣見長,怕是主家的伙食太養人了!”
他粗糙的手掌輕松扯斷一叢野草,青筋暴起的手臂似乎真有使不完的勁。
“主家待下人大方…”
馮花接話道:“才來這些時日就得了幾回賞,當真是我們的造化。”
她說著將米簍往腰間一靠,眼中透著滿足。
話罷,那黑臉丫鬟端著銅盆,忍不住嘆道:“馮姐說得是,咱們這是沾了您的福氣。”
馮花輕笑著擺手:“胡說什么,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罷了。”
說話間,忽然神色一正:“都仔細著些,小少爺該起身了。”
話音未落,眾人立即噤聲,各自手上的活計頓時又快了幾分。
井臺邊只余下淘米的水聲與掃帚劃過青石的沙響,再無人敢閑話半句。
晨光中,周明負手踏出房門,眾人立即停下手中活計,齊聲行禮:“老爺晨安。”
周明略一頷首,目光落在大牛二牛身上。
“你二人隨我來。”
說罷轉身朝火田方向行去。
兄弟倆對視一眼,連忙快步跟上,粗布鞋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急促的聲響。
才至火田,周明指尖輕撫過沉甸甸的麥穗,低聲道。
“今日這銀穗就交由你二人收割。”
他捻起一粒谷子,在晨光中泛著光澤:“此物金貴,需格外仔細。”
大牛聞言,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胸膛上:“老爺放心!俺們兄弟打小就在地里摸爬,只是這些年…”
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只是這賦稅逼得人活不下去……”
周明聞言輕笑:“既入我周家門,自不會虧待你們。”
他指尖輕彈麥穗:“待攢足銀錢,這賣身契自然可以贖回,只是…”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價錢要翻上一番。”
“謝老爺恩典!”
兄弟二人聞言,當即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田埂上,濺起細碎的土粒。
在這般年景里,肯讓奴仆贖身的主家實屬罕見。
只是大周賦稅沉重,尋常人若無幾分本事,斷不敢輕言贖身之事。
周明擺了擺手,轉身離去。
看似閑庭信步,實則雙耳微動,將身后二人的低語盡收耳中,不敢有絲毫懈怠。
二牛彎腰揮鐮,銀穗沙沙倒伏。
他抹了把汗,低聲道:“哥,這主家待下人……”
稻田那頭傳來大牛沉悶的回應:“周家雖在十里八鄉名聲不顯……”
說到此,鐮刀劃過麥稈的嚓嚓聲頓了頓:“可你見哪個丫鬟身上帶過傷?主母可曾為難過誰?”
他直起腰,麥穗在晨光中映著古銅色的臉龐:“俺倒覺得……就這樣挺好。”
二牛手上的鐮刀滯了滯,終究沒再說話。
田壟間只剩麥浪翻涌的聲響,和遠處井臺傳來的浣衣聲。
周明執盞品茗,竹竿斜倚在塘邊石欄。
院中這方池塘早與映月江暗渠相通,雖說是條暗道,可那暗渠九曲回環,水深流急。
若非水性極佳之人,貿然潛入只怕頃刻間就會葬身魚腹。
他輕啜一口清茶,望著水面浮標微微顫動:“這暗渠安危,倒是不必多慮。”
地光東升時,浮標仍紋絲未動。
周明正望著空蕩蕩的魚簍出神,忽聞身后腳步聲輕響。
“老爺…”
馮花手捧燙金請帖,指節一頓,躬身遞上:“青峰山任門主差人送來的。”
周明望著帖上熟悉的青松紋樣,喃喃道:“竟有幾年未見青山了……”
信箋展開時,一縷松香若有似無地飄散開來。
周兄臺鑒:
久未晤面,甚念故人。
自平遙縣一別,匆匆四載,聞兄修為精進,家業日盛,德志、德文二侄亦入平遙學府,可喜可賀!
今夏青峰山火泉沸騰,恰逢山中廟會,特備薄酒野味,邀兄攜家眷同游。
若得閑,望于三日后淺夜光起時,至映月江渡口共乘舟筏。
內子亦備下火泉蒸粟,盼與韓嫂子話舊。
周明抖開信箋,忽地笑出聲來:“這酸溜溜的文筆,定是青山那娘子代寫的。”
他將信仔細折好塞入懷中:“去告訴夫人,三日后我要赴青峰山之約。”
說著突然起身,青竹魚竿在石欄上磕出清脆聲響:“今日先去賀家走一遭!”
魚簍空空又何妨?
此刻他眉宇間哪還有半分郁色,倒像是釣著了什么大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