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未說完，身后那名藍衫學監忍不住插嘴：“不是說抱恙在身嗎？”
“放肆！”
夫子臉色驟變，轉身厲聲呵斥：“這哪有你多嘴的份！還不快帶學子進去安置！”
待訓完弟子，他又立即換上和藹可親的表情，對周明拱手道。
“周族長放心，令郎在學府定會得到悉心教導，三個時辰后再派人來接便是。”
聞言，周明點頭致意，特意指了指身后的馮花。
“屆時便由這位家仆前來。”
“好好好！”
夫子連連頷首，目光在馮花身上停留片刻，似要牢記其相貌。
臨別前，周明特意蹲下身，為周德志整理衣襟：“在學府要聽夫子教誨，特別是你。”
“爹您就放心吧！”
周德志拍著胸脯保證：“只要沒人欺負我和二弟……”
目送孩子們隨學監入內，周明方才轉身離去。
待他走遠，那兩名年輕學監折返回來，藍衫青年忍不住嘀咕：“不過是個鄉下小族，夫子何必如此。”
“混賬東西！”
老人勃然大怒，白須都氣得翹了起來：“你懂什么！”
卻聽那青年小聲嘟囔：“今晚就去找曾祖母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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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回到家中，靜坐沉思。
昨夜凌婉兒所言“絕靈之地“四字縈繞心頭，令他不由揣度其中深意。
他取出幾粒金穗置于掌心，指腹輕捻。
“此物或可替代靈脈之用，卻不知其中靈氣能否支撐修行，至于修仙功法，更是無從尋覓。”
念及此處，他有些惆悵。
仙道玄妙，遠勝凡俗新生之法，卻偏偏可望而不可及。
“凌婉兒既能取得月華，手中必有修仙法門，否則豈非徒勞？”
他暗自決斷，今夜當以蒙面前往一探。
至于凌婉兒所居的縣衙偏院，在平遙縣并非隱秘。
城中不少世家子弟日日攜禮相訪，只為得見佳人一面，此事早已傳為坊間閑談。
周明循聲來到后院，正聽見夫人教導周德淵誦讀《千字文》的稚嫩嗓音。
他駐足片刻，轉而查看那片新植的果林。
但見二十余株果樹抽枝展葉，青翠欲滴。
受靈氣滋養，枝干較初栽時已粗壯倍余，葉片肥厚鮮亮，樹下一叢叢木槿正值花期，或粉或白的花朵在翠葉掩映間次第綻放，暗香浮動。
周明朗聲喚道：“彩云！”
他不再隱匿幾只靈禽，今日送周德志兩人入學時，學府門前所驅車駕已非尋常。
拉車的多是奇珍異獸，其中尤以那頭青烏騶最為奪目。
其形矯若游龍，通體青蒼，鬃毛似流焰翻涌，雙目如星，夜可視物于數里之外。
這般排場，莫說彩云這等靈禽，便是城中大戶的坐騎也相形見絀。
彩云聞聲而動，爪下生風，轉瞬便至果樹前，它雙眸靈光流轉，靜靜候著主人吩咐。
“這些果木的花蟲，便交由你們了。”
周明話音方落，彩云已領著六只幼禽四散開來。
但見它們穿梭于果林花徑之間，啄食害蟲卻絲毫不傷枝葉，進退有度，竟似通曉人意。
周明觀之，不由頷首。
轉念卻又生疑：“彩云它們早該產蛋，為何這六只七載未育？”
只是細看這些靈禽，羽翼漸豐卻仍顯稚嫩之態，顯是壽數綿長，成長緩慢之故。
正沉思間，馮花自回廊處款步而來，欠身稟道：“老爺，諸事已備妥。”
周明略一頷首，隨她轉至后院。
但見三名仆役正掘土成池，另二人清理周遭雜草。
他駐足觀望片刻，指點道。
“池深不必過兩丈，唯需與映月江暗渠相通，日后引水養魚要便利許多。”
言罷，他親自勘測方位，不時調整仆役掘進方向，唯恐與江畔溝渠錯接分毫。
不知不覺忙到天色將晚。
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周德志一路小跑著沖進院子，鞋尖上還沾著學府天井里的青苔。
他手里攥著半塊芝麻糖，獻寶似的舉到周明面前：“爹！學府的火泉會變色！”
少年鼻尖沁著汗珠，袖口被墨汁染黑了一角，卻渾不在意。
周德志踮起腳尖，興奮地比劃著：“正午地光最盛時，那泉水會泛出金紅色，就像您刀鞘上鑲的赤焰晶石一樣！”
說著突然壓低聲音：“可二弟非說是火云紗映照的，我們為此賭了三天的喂雞差事……”
廊下的彩云突然“咯”地叫了一聲，周德志慌忙把手中的芝麻糖藏到身后。
轉念想起靈禽只食葷腥，又放松下來。
“今日射御課上，二弟拉弓時連弓弦都沒顫動分毫，藍衫學監的臉色……”
他模仿著夫子抖動的胡須，卻突然被父親打斷：“開學第一日就有射御課？”
周德志解釋道：“夫子說要先考校我們的底子，明日才好分班。”
話音未落，他突然想起什么，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
“爹您看！這是新結識的趙家二郎借我的《兩兒辨日》殘卷，他說這上面關于‘烈陽’的批注，和學府藏本大有出入……”
書籍邊角還沾著新鮮墨跡，顯是剛被熱烈討論過。
周明屈指彈去兒子衣領上的塵灰，忽然瞥見他中衣下隱隱有些青紫。
周德志順著父親目光一縮脖子：“和同窗…切磋了幾下。”
他忽地挺直腰板：“他們笑二弟是'武蠹'，說他不會拉弓御馬……”
檐角銅鈴被風吹得叮當響，蓋過了少年突然的沉默。
周德志低頭踢了踢石子：“其實…后來那賀家二郎幫著勸架，還請我們吃了芝麻糖。”
他從袖袋里摸出塊油紙包的點心：“給您留的。”
周明搖頭笑道：“你這孩子…也罷，只要不過分出格，為父也不多干涉，在學府定要謹遵夫子教誨，他自有分寸。”
說著，目光轉向一旁的周德文。
卻見他神色如常，不僅未受學府流言困擾，反倒捧著書卷讀得入神。
“父親，我先回房了。”
周德文說完，便隨馮花去凈手準備用膳。
周德志卻興致勃勃地攀上彩云，在院中馳騁起來，頗有幾分少年意氣。
周明見狀也不阻攔，待仆役收拾妥當，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用完了晚膳。
夜深時分，他向韓翠翠簡單交代幾句，換上夜行衣，悄然向府衙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