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江畔,夜風如刃。
凌婉兒鬢邊青絲飛揚,那張絕艷的面容上,卻浮現出一抹如釋重負的淡笑。
她見周明久默不語,忽而輕笑。
“不想七年前那樁機緣,竟落在閣下手中。”
她纖指撫平青絲,似自言自語:“只是不知…當年是如何瞞過我與赤伯耳目的?”
江風嗚咽,襯得她笑語愈發清寂,渾不在意周明的緘默。
周明察覺她語中蕭索,試探道。
“凌姑娘可是遇到難處?若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
凌婉兒聞言,唇邊浮起一抹淺笑。
“閣下既已煉化月華,成就蘊靈之體,只待尋得靈脈仙法,便可踏上長生大道……”
說著,她秋水明眸忽黯,輕聲道。
“可月華既失,我凌家再難尋此等奇珍,只是可憐我那胞妹……若非孟虎等人……”
話音漸低,竟帶幾分哽咽。
凌婉兒眸中恨意如刀,那月華瓶本是她姐妹二人的入道根基。
誰曾想孟虎等人竟不知從何處得了風聲,趁月華瓶在其胞妹手中時,悍然殺人奪寶。
更可恨那孟長卿,明面上假借解毒之名討要,暗地里卻存著長生私念。
周明心頭一震:“原來那靈液竟是月華,入道之物?”
多年謎團終得解開,不想竟與凌婉兒有此淵源。
他暗自感嘆:“月華早被自己與火石煉化殆盡,如今又能如何?”
“莫非…要讓火石反吐不成?”
“嗯?”
周明思緒驟頓,眸中精光一閃:“火石既能孕育金穗,與月華同源而生,未必不能助人入道!”
他思緒紛飛,已有計較:“只是這機緣,豈能平白相贈?”
“雖得月華,卻是九死一生換來的機緣,其間兇險,唯有我自知,稍有不慎,莫說這異寶難保,便是整個周家,怕也早已為其陪葬。”
當下朗聲道:“凌姑娘且寬心,雖月華已煉化…但我確有門路,可從方外之地求得靈物。”
話音落下,江畔驟然一靜。
凌婉兒眸光幽深地凝視著周明,唇邊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漸漸斂去。
夜風拂過,卷起幾片落葉在二人之間盤旋,卻始終不見她開口。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空氣中漸漸凝結出一絲微妙的張力。
凌婉兒忽而輕笑一聲,笑聲里帶著幾分譏誚:“閣下不必虛言相慰,這絕靈之地,往來方外談何容易?“
她抬眸望向遠處,語氣漸緩:“月華之事,就此作罷,倒是要多謝閣下誅殺孟虎,為我那苦命的妹妹雪恨。”
說罷,她廣袖一拂,眉宇間那股郁結之氣竟似隨風而散,當真顯出幾分超然之態。
她轉身欲去,忽又駐足輕語:“閣下且安心,那王長陽死不足惜,明日我自當稟明官府,徹查此事。”
她側首回望,眸中一片澄明:“至于閣下…已無關緊要了。”
月華之事已了,凌婉兒背影翩然遠去,衣袂翻飛間卻透出幾分孤清。
見她如此決然,周明終是默然。
暮色中二人分道,周明抹盡痕跡歸家調息。
雖除王長陽解了心頭大患,然行功之際,那血煞門老者的面容忽浮心頭。
“但望此人…莫生復仇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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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王家大宅的朱漆大門被官靴踏破,鐵鏈嘩啦作響。
二十余名玄衣差役持緝捕文書魚貫而入,為首的捕頭聲若洪鐘:“奉縣令鈞旨,徹查王家謀逆大案!”
王守鶴被兩名衙役架出正堂,蒼老的面皮劇烈顫抖,腰間血煞門玉牌墜地碎裂。
衙役趁眾人不察,暗引王守鶴至偏處,低聲道:“王老爺暫屈尊獄中,可保王氏無虞。”
王守鶴聞言面色如常,眼底卻悄然一松。
偏院傳來女眷哭嚎,庫房賬冊被盡數查封,連豢養的三只赤翎雉也被作為證物帶走。
街坊聚眾圍觀,竊見那方供奉六十年的“忠孝傳家”匾額,正被官差用鐵鉤生生拽落。
地光微明,周明親自帶著周德文兄弟前往學府。
昨日雖以身體抱恙為由告假,但少年人恢復得快,今日便精神抖擻地來入學,倒也不顯突兀。
至于送去的厚禮,他自然不會再討回,那些精心準備的綢緞、茶葉和夜銀,權當是給夫子的誠意。
周明特意讓馮花備了輛青布馬車,車廂里鋪著軟墊,兩個孩子并排坐著。
周德志一路上掀著車簾東張西望,對街市上的熱鬧景象充滿好奇,周德文則安靜地捧著書卷,偶爾抬頭看一眼窗外。
馬車駛過青石板路,車輪碾過昨夜雨水積成的小水洼,濺起細碎的水花。
路旁早起的商販正在支起攤位,蒸籠里冒出騰騰熱氣。
不多時,前方街道漸漸熱鬧起來。
青石板路上車馬粼粼,人流如織,遠遠便望見學府門前人頭攢動。
學府正門處,兩尊狴犴石像威嚴矗立,獸目鑲嵌的夜明珠在淺夜中泛著幽光。
朱漆大門敞開,檐下三十六盞青銅燈隨風輕晃,將“平遙學府”四個鎏金大字映照得熠熠生輝。
門前青石階上,身著儒衫的學子們三三兩兩結伴而入。
周明牽著兩個兒子的手穿過人群,只見學府天井中的火泉汩汩涌動,池底映月石折射出的素輝與檐角垂落的火云紗交相輝映。
兩側廂房的烏木窗欞半開,隱約可見其中擺放的檀木書案,案頭青瓷筆洗中墨汁未干。
“到了。”
周明駐足門前,替兩個孩子整了整衣襟。
周德志仰頭望著門楣上懸掛的青銅鈴鐺,眼中滿是新奇,周德文則安靜注視著廊柱上雕刻的勸學楹聯,嘴唇微動似在默誦。
學府門前,一位須發如雪的老者正帶著兩名年輕學監迎候新生。
見周家一行人走近,左側那名青衫學監上前一步,拱手問道:“不知是哪家子弟前來入學?”
“平遙周家。”
周明不卑不亢地答道。
話音未落,那原本端立在后方的白須夫子突然眼睛一亮,三步并作兩步搶上前來。
他臉上肅穆的神情瞬間如春風化雪,堆滿慈祥的笑容:“哎呀呀,這莫不是昨日遣人來告假的周家?”
周明連忙領著家人行禮:“正是犬子,夫子好記性。”
“哈哈哈!”
夫子捋著長須開懷大笑,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老夫教書數十載,最擅相人之術,令郎天庭飽滿,目光炯炯,一看就是可造之材啊!周族長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