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志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得意之色:“這就是刀勁?也不過如此嘛!”
他正欲拔腿奔向父親報喜,好生向弟弟炫耀一番,卻忽地收住腳步,身形一頓。
他眼珠一轉,暗自思忖:“不如先瞞著爹娘,待我參透更多刀勁,到時一展身手,定要驚得他們目瞪口呆!”
念及此處,稚嫩的臉龐浮現一抹狡黠笑意,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門房之外,周明早已將一切盡收耳中,連那稚童的低聲自語也未曾遺漏。
他心中暗自震驚:“未滿七歲竟已領悟刀勁?這……”
“縱是用天資卓絕來形容,怕也委屈了志哥兒的天賦,不知那巨城之中,可有七歲稚童能及這般悟性?雖未正式習武,但既已領悟刀勁,多少也算有了自保之力。”
思及此處,周明不覺側首,目光投向那東側廂房。
他暗自思量:“文哥兒終日埋首書卷,竟無半點習武之意,這該如何是好?”
在父母眼中,周德文日以繼夜地捧著書冊,幾近癡迷。
除卻用膳時分,便整日閉門苦讀,那稚氣未脫的臉上,竟漸漸顯出幾分與年齡不符的老成。
東廂房內,周德文靜坐案前,心如止水。
他早知兄長悟得刀勁,心中亦為之欣喜。
然則周德志所悟的那縷刀勁,卻似一道靈光,倏然點醒了他。
天書二字的玄機,此刻竟又多了幾分明悟。
周府庭院中,周德志剛推開房門,便見父親正在晨光中吐納修煉,兩名丫鬟靜立侍奉。
他臉上那份掩不住的得意幾乎要溢出來,卻硬生生按捺住了,想到日后全家驚詫的模樣,小家伙終究還是將這份喜悅藏在了心底。
“爹,我想去街上吃麻薯。”
周德志脆生生地喊道。
兩名丫鬟聞言立即福身行禮:“給大少爺請安。”
禮畢便悄然退至一旁。
周明收功起身,拍了拍他的腦袋:“去把你二弟叫來,明日就要入學了,今日剛好是天貺節,爹帶你們上街逛逛。”
周德志聞言雙眼一亮,歡呼著轉身就跑:“二弟!三弟!”
東廂房里,周德文正捧著書卷出神,忽被兄長的喊聲驚醒。
而飯廳內,周德淵剛陪著母親用完早膳,嘴里還嚼著半塊米糕,聽到呼喚忙不迭地應聲。
不到半盞茶的工夫,眾人已在院中集結完畢。
時值天貺佳節,新晉的平遙縣早在月前便大興土木,修建寺廟。
雖永夜籠罩,天光不顯,這古老節慶卻延續至今,只是漸漸由曬經祈福演變為祭祀之禮。
此刻長街上,各家各戶扶老攜幼,皆朝著新落成的寺廟方向行去,按習俗,需先至廟中敬香,方可歸家祭祖。
待小廝推開朱漆大門,市井的喧囂頓時撲面而來。
叫賣聲、談笑聲混著香火氣息,在永夜的街道上交織出一派別樣熱鬧。
小販的油鍋里炸著金黃酥脆的油餅,香氣混著隔壁攤的糖炒栗子甜膩,直往人鼻子里鉆。
穿粗布衣裳的農婦攥著銅錢擠過人群,身后背簍里的青菜還沾著晨露。
青石板路上馬蹄聲噠噠,車夫吆喝著“借過”,驚飛了檐下啄食的麻雀。
周德志聞言喜形于色,忙不迭四下張望。
眾人沿街徐行,穿行于熙攘人群之中,朝著云隱寺方向迤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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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側草屋前,凌婉兒靜立檐下,斗笠邊緣垂落的輕紗隨風微動。
足畔赤犬低伏身軀,喉間滾出一聲沉悶的嗚咽:“小姐,那人往西去了。”
“追。”
話音未落,白影已掠過街巷。
斗笠下眸光如霜,凌婉兒指尖握著腰間佩劍。
赤犬鼻息粗重地在前引路,卻見沿途氣息異常清晰:“這般毫不掩飾的行蹤,倒似刻意為之。”
“線索初現便遭截斷……”
她足尖輕點屋瓦,衣袂翻飛間掠過市集喧囂。
“這般明目張膽的出手,莫非那月華瓶的新主,當真狂妄至此?”
市集東首的茶肆內,幾個氏族子弟捧著粗瓷茶盞,目光卻牢牢鎖在窗外那道素白身影上。
凌婉兒行經青石長街時,昨夜滴落的雨水在石板上映出她翩然的衣袂,宛如初雪般澄凈。
賀家三郎手中的茶盞微傾,半盞清茶浸濕了衣袍猶自未覺。
他喉間微動,終是將那句“凌仙子”的呼喚咽了回去。
“聽說她在長陽城……”
李家的少爺剛開口就被同伴拽住袖子,眾人不約而同縮了縮脖子。
那白衣女子腰間懸著的三尺青鋒在地光下泛著寒芒,劍穗上系著的銅鈴隨步輕響。
最膽大的趙氏子弟剛邁出半步,忽見那赤犬抬頭齜牙,頓時僵在原地。
茶肆角落的老人嗤笑出聲,煙鍋在桌上磕了磕:“省省吧小子們,那可是能跟血煞門叫板的主兒。”
眾人望著漸行漸遠的背影,茶湯里浮沉的茶葉梗打著旋兒。
不知誰小聲嘀咕了句:“要是能說句話也好。”
立刻引來一片心照不宣的苦笑,在這平遙地界,凌婉兒三個字,本就是道跨不過的冰河。
……
凌婉兒駐足王府門前,青石階下車馬如流。
她凝望朱漆大門,斗笠下的眸光微沉。
“王家……”
三載光陰,自孟長卿坐化后,她在長陽城的根基已日漸消磨。
雖背靠大周宗門,然方外之地終究遙不可及。
凌婉兒指尖輕撫腰間佩劍,神情凝重。
“月華瓶若真落入王家之手,以王長陽如今在血煞門如日中天的威勢,此局已成死結。”
“七年歲月蹉跎,那月華靈物想必早已被他人煉化,縱使此刻尋得蛛絲馬跡,終究是徒勞無功。”
山風卷起素白衣袂,更添幾分蕭索之意。
地光將她的輪廓鍍上一層銀輝,素紗廣袖垂落如云,衣袂被山風掀起時更襯得腰肢纖纖不盈一握。
而那雙略帶憂傷的雙瞳,比衣上霜色更清冷三分。
指尖不自覺地攥緊衣袖。
七年追尋,無數個不眠之夜累積的疲憊與不甘在心頭翻涌。
“赤伯,你且先回衙門候著。”
她的聲音比往常低沉幾分。
赤犬低嗚一聲,終究轉身消失在巷口。
待那抹紅影完全隱去,凌婉兒才從袖中取出一枚青玉丹丸。
丹藥入喉,周身氣息頓時斂如止水。
她輕點足尖掠至王府西側偏院,此處墻垣斑駁,鮮有人跡,四次脫胎換骨賦予她的五感遠超常人。
凌婉兒屏息凝神,耳畔捕捉著墻內最細微的聲響。
約莫半刻鐘后,一縷極淡的血腥氣飄入鼻端,她眸光微閃,素手輕按墻磚,身形如一片落葉般無聲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