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稠得幾乎能攥出水來，潮濕的霧氣貼著地面蠕動，裹挾著腐臭的氣息。

森林中傳來一聲凄厲的鳴啼，劃破死寂，又迅速被黑暗吞沒。

深夜已至，天地歸于寂靜。

寧旭悠悠轉轉從幽暗中蘇醒，吸收了那抹礦素后，他發現自己誕生了神識，神識隨心擴散，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平遙村中，窺探著一切。

放飛自我間，卻突然懸在了一處靈堂。

靈堂內。

坐在蒲團上的身影微微發抖，手指捏著黃紙的邊角已被汗水浸透，火星迸濺時照亮了她發紅的眼角。

香爐中三炷線香忽明忽滅，青煙繚繞。

阿婆夜不能寐，孫子的死讓她無法承受，往事的一幕幕仿若在火光中不斷閃回，渾濁的眼中已經見不到光。

摩挲著手中的木手串，‘嗒嗒嗒’的淚花順著下顎落在了鞋尖。

“當初…周賀把你從山里救回，老婆子就讓你棄武從文當個教書先生，你不愿聽阿婆的，如今你讓老婆子去九泉之下怎么給你爹娘交代……”

“孝兒…孝兒…”

“……”

老人蜷縮在蒲團前，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著木珠，忽然劇烈咳嗽起來，佝僂的脊背像張拉壞的弓，窗外暴雨如注，卻沒人聽見。

過了許久，她緩緩把手中的木串丟進了火盆，扶著木凳顫悠悠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正當此時，寧旭突然感覺到格外疲倦，眼前天旋地轉，連忙收回了神識，陷入沉睡。

夜霧散去，天光磨平了天邊的黑云，一大早，周明神清氣爽。

這半月以來他被余毒折磨不輕，沒想到柳暗花明，有了破局之法。

收拾完東西，揣著為數不多的夜銀準備登門拜謝，剛踏出門，就聞到空氣中有股焦味。

像是什么燃盡……刺鼻難聞。

宅子正對門，才開門端著針線活的任氏也停下腳步，她鼻尖微動，遠處飄來焦糊味，混在夜風里格外刺鼻。

“誰家燒著了？”

她循著氣味往南邊走去，周明鎖好門緊跟在后。

兩人剛走出巷口，就聽見前方傳來撕心裂肺的喊聲：“胡家走水了！”

周明心頭一緊：“是胡大孝家？”

電光火石間，周明拔腿狂奔，一路疾馳。

隨之一幕映入眼簾。

焦黑的梁木斜插在廢墟中，猶帶余溫的灰燼隨風飄散。

半堵殘墻孤零零立著，墻皮剝落處露出龜裂的黃土，門檻處歪著半截燒焦的紡車，木輪已化作扭曲的炭條。

而最為醒目的便是瓦礫堆里，那扭曲的黑炭人影。

雨后的灰霧籠罩著廢墟，焦黑的梁木間還冒著青煙。

“阿婆……”

周明站在殘垣前，喉頭滾動了幾下，終究沒喊出聲。

葉青桓帶著幾個壯漢圍了上來，靴底碾過炭化的木板，發出細碎的斷裂聲。

“仔細搜?！?

他目光掃過人群，兇光畢露的模樣喝退了幾人：“怕是有人盯上了胡家的東西。”

隨著話落，周明眉頭緊鎖，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著刀鞘。

“胡大孝剛死不久，家中財物必然不少，一個新生的武者，積蓄再少也足夠讓人鋌而走險，但深夜行兇風險太大，永夜中的異類神出鬼沒，尋常人避之不及，怎會選在這種時候動手？”

晨霧未散，葉青桓站在焦黑的廢墟前，指節捏得發白。

昨夜的火勢太猛，連青石板都燒得開裂，他蹲下身，撥開灰燼，除了幾枚熔化的夜銀，什么都沒找到。

“內丹呢？”

葉飛鳶輕聲道：“爹，阿婆會不會……”

葉青桓猛地抬頭，女兒的話提醒了他，老太婆確實說過“家里絕后，不想多活”之類的話。

但內丹不懼凡火，怎會憑空消失？再說一番搜尋后，連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找到，難不成老太婆藏起來了？

“挖！”

事關兒子性命，葉青桓直接拉下了臉。

“今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尋到?！?

葉青桓連忙召集鄰里鄉親，許諾酬勞卻未說明具體緣由。

眾人只以為他買內丹出了大價錢，想彌補些損失，便答應下來。

而狩獵隊成員心知肚明，卻無人點破。

昨日他們已從阿婆處獲得食物和夜銀作為報酬，現在想來，那些饋贈更像是阿婆在安排身后事。

對于葉青桓與胡家的恩怨，眾人選擇保持沉默。

既然收了酬勞，便不好多作干涉。

在這大荒邊陲，死亡本就尋常，官府也難以追查。

至于為阿婆報仇一事，在無法確定兇手身份的情況下，眾人并無實際行動的打算。

若胡大孝尚在，或許還有人愿意出頭，如今人已離世，這份人情自然也就淡了。

朦朧的晨霧在淺夜里飄散，周明默默回了家，心底卻總覺得事情有些古怪，理了理來龍去脈。

“胡大孝因為夜梟而死，而阿婆昨日在大庭廣眾之下，痛罵了葉青桓一頓，說他害死了胡大孝，是他請胡大孝去殺夜梟取內丹?！?

“他取內丹有何用？”

“夜梟的內丹雖有靈氣，煉化后能淬煉經脈，對武者大補，但類似于這種異類格外多，比如成精的山葵，赤須魚，萬益蟲……”

“而夜梟的內丹，大多都是用來解毒?！?

“解毒？”

突然，周明靈光一閃，想到了之前和他一同上山的葉瑞豐。

“原來如此?！?

“看來他也中毒了，只是未走漏風聲?！?

小小的屋子里周明不停踱步，暗道不妙。

“如今我煉化了內丹，那葉瑞豐只能找第二顆，但夜梟生性兇猛，三五成群，尋常新生武者雖能單打獨斗取勝，但面對群攻仍力有不逮?！?

“眼看大雪封山在即，村中新生武者寥寥，而胡大孝才和夜梟同歸于盡，這節骨眼估計很難有人再幫葉青桓，畢竟沒人會為錢財賭上性命?！?

周明坐在榻上，目光落在緊閉的大門上，掌心沁出一層薄汗。

“雖說這顆內丹是阿婆給的，但萬一被葉青桓知曉……以自己對葉瑞豐的了解，局面已是不死不休?！?

周明望著院子外的大門，肩膀像是壓著一塊看不見的石頭。

內心起了念頭：“先下手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