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大宅。

青石屋內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葉瑞豐蜷縮在褪色的簾子后，枯瘦的手指攥著藥碗，褐色藥汁映出他凹陷的眼窩。

一飲而盡后，對著門外望眼欲穿，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由遠至近。

他猛的坐了起來，驚喜不已。

“爹！”

人未近聲先至。

葉青桓剛走到房門，就聽見屋內傳來兒子的喊聲，他停下腳步，撣了撣衣袍上沾染的灰燼，深吸一口氣才推門而入。

“快躺下！你這身子骨別逞強！”

葉青桓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把按住小兒子的肩膀，他仔細打量著葉瑞豐的氣色，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

葉瑞豐卻絲毫不顧，目光緊盯著他：“爹，內丹拿到了嗎？”

葉青桓嘴唇微動，卻沒能立即回答。

見父親沉默，葉瑞豐臉色驟變，劇烈咳嗽起來，嘴角又溢出鮮血。

“飛鳶，快去請大夫。”

葉飛鳶聞言立即轉身出門，葉瑞豐虛弱地抬手示意，動作間險些撞到床沿，葉青桓連忙上前扶住他，眉頭緊鎖。

“爹…沒拿到內丹嗎？”

葉瑞豐緩了許久才艱難開口。

看著兒子蒼白的面容，葉青桓沉默地搖了搖頭，聲音低沉：“那老太婆死了。”

“誰干的？”

“自尋短見。”

葉瑞豐聞言一怔，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她自己不想活了？”

話罷，葉青桓神色凝重地點頭：“為父多方打聽，那老婦人早有死志，昨夜已將家中財物盡數散盡。”

“那內丹……”葉瑞豐仍不死心，聲音發顫。

只見葉青桓輕聲道：“如今下落不明，但既已散盡家財，想必不會留在身邊。”

葉青桓仔細詢問了狩獵隊的村民，發現并非是殺人放火、打家劫舍，那老婦人是自行了斷。

他反復打聽內丹下落，卻無人知曉。

起初他懷疑那些人刻意隱瞞，但即便重金懸賞，得到的答案依然一致。

葉青桓回想這些年，葉家雖因葉瑞豐行事張揚而樹敵，但從未做過傷人性命之事，這鄰里鄉親實在沒有理由對他隱瞞內丹的消息。

床榻之上，葉瑞豐皺眉思索，突然想到另一種可能：“那老婦人會不會將內丹埋在了某處？”

“她家方圓十丈都快翻了個遍，就連胡大孝的墳都刨開看了。”

葉瑞豐回想著與胡大孝阿婆的幾次接觸。

老人平日里待人溫和，處事明理，從未有過偏激之舉。

他仔細思量兩家恩怨：“父親雖派人獵殺夜梟，但確實支付了豐厚的報酬，以阿婆的為人，應當能分清是非曲直，不至于將全部責任歸咎于葉家。”

“若真想置我于死地，早就找機會下手……”

葉瑞豐想起阿婆每次見到自己時慈祥的笑容，實在難以將這樣的老人與見死不救聯系在一起。

葉青桓在屋內來回踱步，口中反復念叨著“念舊”二字。

突然，他與葉瑞豐同時抬頭，異口同聲道：“周家！”

話音未落，兩人臉色驟變。

葉青桓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聲音發緊：“若那內丹真落到了周明手里……”

葉瑞豐聞言，呼吸頓時急促起來，他強撐著從床榻上坐直身子，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清楚地記得，平遙村上下皆知周明身中夜梟劇毒。

前些日子周父二人為尋解藥命喪深山，尸骨殘缺不全。

狩獵隊眾人合力才從山獸口中奪回部分殘骸，最終因擔心毒素殘留，只能火化后立了衣冠冢。

“爹！我不想死！”

葉瑞豐聲音發顫，手指無意識地抓緊被褥，想到若是內丹真落入周明之手，此刻必然已被煉化吸收。

葉青桓站在屋內，面色陰沉。

他記得幾年前周家在山中救下胡大孝的往事，當時若非周賀夫婦出手相救，胡家早已絕后。

此事只有狩獵隊少數人知曉，村里其他人并不知情。

他也是在一次酒席上偶然聽人提起此事，當時眾人只當作閑談，無人放在心上，在這世道，鄰里間互相幫扶本是常事。

此刻聽見兒子的呼喊，葉青桓卻沉默不語。

他既不忍心勸兒子放棄求生希望，又清楚地知道即便找到周明，內丹也早已被煉化。

屋內一時陷入死寂，只剩下葉瑞豐急促的喘息聲。

葉瑞豐強撐起身子，聲音嘶啞。

“爹，還有機會！昨夜至今不過五個時辰，內丹或許尚未被完全煉化。”

他目光緊盯著葉青桓，眼中布滿血絲，呼吸急促而紊亂，清楚已無退路。

葉氏握著他的手，指節發白：“豐兒別急，或許內丹只是被藏起來了……”

話未說完，她自己先沉默下來。

屋內一時寂靜，只余葉瑞豐粗重的喘息聲。

葉青桓眉頭緊鎖，沉聲道：“周明若真得了內丹，此刻怕是已入體煉化，但無論如何，為父都會想辦法。”

內心卻權衡著各種可能：“再雇人上山尋藥已不現實，解毒的靈丹早已托人四處求購卻無果，即便再生子嗣……自己年過半百精力不濟，若再得女兒更是徒勞。”

目光掃過兒子慘白的臉色，葉青桓終于下定決心。

“啖人血肉，葉家從未做過這等事。”

葉青桓意識到時間緊迫，心底略微盤算，內丹完全煉化至少需要十個時辰，眼下還有挽回的余地。

如今沒有選擇，心一橫只能救子。

他轉身而去，再也未猶豫，叫上了摯友直奔周家。

淺夜時分，村中霧氣彌漫。

胡家出事的陰影籠罩下，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街道上只余落葉沙沙作響。

葉青桓三人站在周家門前，兵器已然出鞘。

來前他們已商議妥當，先逼問內丹下落，若內丹遺失，周明身死便毫無意義，三人皆是能扛鼎三百斤的武者，對付周明應當十拿九穩。

“砰！”

葉青桓一腳踹開大門，木門應聲而開。

另外兩人迅速散開，分別守住房屋兩側出口，防止目標逃脫。

只是……葉青桓內心有些忐忑。

屋內一片漆黑，他取出火石照亮四周，沉聲對屋外兩人說道：“仔細搜查院子。”

那兩人立即分頭行動，將周家內外翻查了一遍，片刻后，整個院落壓根未見人影。

“葉兄，那小子會不會上山了？”

其中一人低聲問道。

話落，葉青桓卻搖頭：“事發突然，他不可能提前得到消息，況且他傷勢初愈，深夜入山無異于自尋死路，即便是多次新生的武者也不敢輕易涉獵。”

他略作思索，吩咐道：“先把門關上，我們在此等候。”

三人耐心守候了半個多時辰，卻始終未見周明蹤影。

“先去村里打聽打聽消息。”

葉青桓做出決定：“若找到人，不論生死……”

就在三人準備離開之際，葉青桓突然注意到院中那座孤墳。

他抬手示意同伴停下，仔細觀察后喜出望外：“這土有新翻動的痕跡，下面可能有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