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邊陲,薄霧籠罩,雪花似乎透不過云層,融成細雨。
平遙村大槐樹下。
周明與韓翠翠停下腳步,周圍街坊鄰居陸續(xù)聚攏過來。
白布下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容,正是周明舊識。
此人名為胡大孝,年紀也才十九,村中狩獵隊的好手,他天生神力,能扛鼎四百余斤,兩年前便已新生,為人耿直憨厚,村中老少皆贊。
“未曾想,他今日竟橫死山中,只是看這情景,夜梟和他同歸于盡了。”
幾名狩獵隊員倚著樹干包扎著傷口,繃帶滲出的血跡在粗布上洇開,他們沉默地盯著白布下的尸體,一言不發(fā)。
老人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白布邊緣,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佝僂的脊背劇烈顫抖著,喉嚨里嘶啞的嗚咽,渾濁的淚水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滾落。
“我的孫兒啊!我的孫兒!”
“都是那葉青桓害的!若不是他邀我孫兒去獵夜梟……”
“都怪葉青桓…都怪他……”
阿婆仿佛囈語,顫顫悠悠的從地上站起,提著染血的長槍在地上拖出‘錚錚’的聲音,卻力不能及,搖搖欲墜。
“阿婆……”
狩獵隊的幾人連忙上前攙扶阿婆,卻都沉默著說不出話,畢竟死的不是自己,而是阿婆的親孫子。
周明站在人群中,看著白發(fā)蒼蒼的阿婆癱坐在地,他輕嘆一聲,轉(zhuǎn)身扶著韓翠翠往家走去。
韓家宅院距大槐樹約百步之遙。
周明攙著韓翠翠緩步而行,穿過三條村巷后,眼前出現(xiàn)一座青瓦覆頂?shù)恼海@在以茅舍為主的平遙村頗為醒目,斑駁的木門此刻半掩著。
周明站在朱漆大門前,指節(jié)無意識地握緊。
“我先不進屋了。”
他聲音有些沙啞:“等傷好些,再備禮登門。”
韓翠翠眼眶泛紅,點點頭轉(zhuǎn)身往家走去,只是剛邁出幾步,她突然回頭,看著那道消瘦的身影在寒冬里飄搖無依。
“孩子的名字還沒取呢。”
她聲音發(fā)緊:“你還說過要帶我去看木槿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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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遙村村東。
葉家祖宅。
黃土圈起半畝天地,院子里鋪著凹凸不平的青石。
院子中央有棵老梨樹,樹下擺著張磨盤,三間青磚瓦房檐下掛著幾串辣椒,此刻隨風搖曳搖擺不定。
葉青桓年過五旬,身體依然強健。
近日因幼子葉瑞豐的病情憂心忡忡,白發(fā)漸生。
不為其他,只為夜梟的內(nèi)丹!
當日與周明同行的獵戶中,葉瑞豐也遭遇夜梟襲擊,起初癥狀輕微,他未加重視,不料前幾日突然嘔血不止。
如今臥病在床,村中郎中診治無果,查不出具體病因。
思前想后,才從葉瑞豐嘴里得知,那日他也沾了些毒液,只是零星半點,以為無礙,得知這一消息,葉青桓當晚轉(zhuǎn)側(cè)難眠。
老來得子,這小兒子他比幾個女兒還寶貝。
他雖扛鼎三百來斤,在村中算得上好手,但終究未歷新生,和夜梟搏殺無疑是送命。
所以只好掏空積蓄請來狩獵隊,只求一顆夜梟內(nèi)丹救兒子性命,最終才有了今日這一慘劇。
屋內(nèi),葉青桓坐在床榻邊,接過女兒遞來的藥碗。
他舀起一勺湯藥,吹散熱氣,輕聲說道:“胡大孝已取到內(nèi)丹,明日便能送來。”
話罷,葉瑞豐黯淡的眼中驟然亮起,手指揪緊被褥:“為何不今日……”
“他死了。”
葉青桓手腕一頓,藥汁濺在床沿,瓷勺磕在碗沿發(fā)出清脆聲響:“與夜梟同歸于盡。”
葉瑞豐張了張嘴,最終只擠出嘶啞的問句:“那……內(nèi)丹呢?”
話罷,葉青桓放下湯碗,嘆了聲氣,心虛的不敢與他對視。
娓娓道來:“阿婆認定是我們?nèi)~家害了她孫子,無論出多少夜銀都不肯松口。”
說到此,葉青桓也有些自責。
只不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胡大孝既然接下這樁買賣,就該承擔相應的風險,也怪不得他。
只是沒想到阿婆分文未取,連報酬都原樣退還。
葉瑞豐急切地抓住父親衣袖:“爹,把老太婆接來家里養(yǎng)老,鄰里鄉(xiāng)親定會夸贊我們?nèi)柿x!”
葉青桓卻搖了搖頭,指節(jié)敲在檀木桌面上發(fā)出悶響:“你以為老子不知?好話說盡,她咬定家里絕后,直言不愿多活。”
偌大的房間里,落針可聞,葉青桓與葉瑞豐相對而坐,屋內(nèi)一片寂靜。
兩人目光交匯,似乎同時想到了某個關鍵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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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不分的天空灰蒙蒙一片,距離深夜還有一個時辰不到,當深夜降臨,挨家挨戶閉門藏燈,只能在黑暗中蟄伏。
周明盤坐榻上,指節(jié)緊扣膝頭。
靈氣在經(jīng)脈中奔涌,比往日更加迅速,他察覺到體外似有無形漩渦,將四周靈氣瘋狂卷入。
淬煉筋骨的速度比平時快了三倍有余,只有扛鼎兩百來斤的力量,在一點點緩慢的淬煉成長。
腹中殘余的毒素雖仍在灼燒,但在靈氣沖刷下,痛感已不再劇烈。
周明指尖輕叩火石,感受著其中涌動的靈氣。
“再修煉半年,我定能新生。”
他估算著時日,卻想到大限將至,目光不由轉(zhuǎn)向窗外。
“明日淺夜便去尋阿婆。”
剛?cè)攵ㄕ{(diào)息,院門突然被叩響,周明警覺地按住刀柄。
“誰?快深夜了,難不成是伯父?”
疑惑之間,他來到院外,隔著一門之隔問道:“何人?”
卻聽老人的聲音疲憊不堪:“內(nèi)丹在門檻下……趁夜服下,莫要聲張,以免多生是非。”
話落,只聽淅淅索索的聲音漸行漸遠,正當聲音快消失時,卻聽遠處傳來一陣低語:“你爹娘的情胡家還完了。”
周明連忙推開門,霧氣中那道佝僂的背影已走出數(shù)丈,看著熟悉的模樣,他險些脫口而出:“阿婆?”
他低頭看向門檻,一枚灰褐色內(nèi)丹靜靜躺在青石板上,僅有指甲蓋大小,表面泛著微光。
掩住內(nèi)心的激動,他緊緊攥在手里,關門之后直奔屋里。
隨后盤坐調(diào)息間,回憶著父母生前的言行,卻想不起與胡家的交集。
片刻之后他吞下內(nèi)丹,喉間頓時微涼,丹丸滑入腹中靈氣運轉(zhuǎn),灼痛感逐漸消退,筋脈如浸寒泉。
只是在療傷途中,他卻未發(fā)現(xiàn),榻邊,烏木刀與火石相觸,刀尖銀芒悄然消融緩緩滲入火石,表面卻無絲毫異樣。
突然,窗外傳來‘梆’的一聲。
“亥時二更,平安無事。”
大荒深處,永夜如墨,地光被濃霧吞噬殆盡,山巒輪廓在黑暗中扭曲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