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拎著夜梟腿肉穿行村巷,五感敏銳之下,四周人家的閑言碎語盡收耳中。
他步履輕捷,卻在臨近任家時,忽覺身后有腳步聲如影隨形,隨后又故意繞進岔巷,那腳步聲卻始終不即不離。
周明強忍著回頭的沖動,心下暗忖:“何人跟蹤?”
他心中念頭急轉,將可能的人選一一排除。
“此人輕功了得,若非我五感敏銳,怕是難以察覺。”
他暗自思量,漸漸有了判斷:“多半是官府派來的探子,至今仍未死心。”
如今平遙村中能與周明為敵的武者屈指可數。
除卻新近修煉有成的王長陽,余下幾人皆與他無甚過節,斷無跟蹤之理。
而王家眼下正忙于山中事務,哪得閑來盯梢一個尋常村民。
“嬸子,我是周明。”
立于褐漆大門前,聽得院內任氏掃灑之聲,周明邊喚邊叩門。
任氏昨夜已從兒子口中聽聞周明變化,此刻哪敢怠慢,三步并作兩步趕來應門。
“今早喜鵲叫得歡,原來是明哥兒來了!”
任氏嗓音甜得發膩,油亮的臉上堆滿笑容,雙手不停在圍裙上擦拭。
“快進屋坐坐。”
“嬸子,我就不進去了,特來歸還青山的弓箭,昨日獵了些野味,也帶些給你們嘗嘗。”
任氏眼皮微垂,卻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明哥兒真是有心了。”
周明剛將夜梟腿肉和弓箭放在院中石桌上,里屋便傳來任青山的聲音:“娘,是明哥兒來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聲后,任青山頂著亂蓬蓬的頭發走出來,邊打哈欠邊揉眼睛:“明哥兒,今日還上山不?”
“得晚些去。”周明笑道:“你昨日相親如何了?”
正想細問,卻聽身后任氏的笑聲如春風拂面,語氣里滿是掩不住的歡喜。
“那姑娘是向陽村老李家的閨女,剛及笄的年紀。”
任氏眉飛色舞地說道:“她家世代采藥為生,家境殷實不說,那姑娘更是生得標致,杏眼櫻唇,膚若凝脂,說話也溫溫柔柔的……”
任氏越說越起勁,周明只得連連點頭稱是。
眼角余光瞥見任青山早已羞紅了臉,低著頭用腳尖在地上畫著圈,嘴角卻止不住地上揚,顯然已沉浸在未來的美好憧憬中。
寒暄片刻后,周明終于尋機告辭。
令他詫異的是,那跟蹤者竟仍尾隨其后,鍥而不舍。
這般執著,反倒激起周明一探究竟的心思。
今日的韓家閉門謝客,韓永年蜷在火田邊的藤椅間,裹著三層泛黃的羊皮襖仍止不住哆嗦,眼窩凹陷處積著兩洼陰影。
“爹,藥煨好了。”
韓文禮捧著陶碗手在發抖,眼皮一下不敢眨。
“糟踐銀子!”
韓永年喉嚨里滾著破風箱似的喘息,灰敗的面容下,每聲咳嗽都像要把肺葉撕碎。
“老子當年被假意氣功坑了二十多年,臨了還要吃這勞什子…”
話音戛然而止,佝僂的身軀猛地前傾,咳出團帶著金屑的血沫。
韓文禮急忙上前輕撫其背,臉色凝重。
他心知老爺子是因突破失敗,氣血逆沖,反而引出了多年積疾。
短短兩日,這位昔日硬朗的老人竟已衰弱至此。
恰在此刻,“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韓文禮以為是尋常顧客,隔著門道:“今日家中有事,若要買糧,明日再來吧。”
“岳丈,是我。”
門一開,周明就瞧見韓永年病容憔悴:“阿爺這是怎么了?”
韓文禮嘆了口氣:“突破新生未成,遭了氣血反噬。”
周明聞言默然。
韓永年已年逾花甲,氣血衰敗本是常理,此番強行突破未果,更是元氣大傷。
“翠翠臨盆在即,待孩兒出生,我定抱來給阿爺看看。”
他頓了頓,又道:“這兩日我倒是有些際遇……”
藤椅上的韓永年聽著周明講述家中近況,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許久未眠的他終于沉沉睡去。
見老人睡熟,周明輕手輕腳地將韓文禮喚進內室。
“岳丈,這是之前阿爺買白云丸的銀錢,另加這三十多枚夜銀,煩請多備些滋補藥材,讓阿爺好過些。”
“這如何使得……”
韓文禮見賢婿一片孝心,終是點頭收下:“你有心了,只是翠翠即將臨盆,家中用度可還寬裕?”
“岳丈放心,我如今修為精進,養家糊口不在話下。”
韓文禮聞言欣慰,這賢婿已能獨當一面。
正說著,卻不見韓守安蹤影。
“守安今日不在家?”
“唉,這孩子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偷偷上山打獵去了。”
周明了然,知道小舅子定是見老爺子身體每況愈下,想為家中分憂。
畢竟在這世道,光會種田沒有武力傍身,難免遭人欺侮。
“他才十二歲,對山路不熟,明日讓他隨我一道上山吧。”
兩人正低聲交談,院門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悶響,似有重物撞在門上。
緊接著,一聲壓抑著痛楚的呼喊傳來:“爹,快開門!”
這動靜驚動了沉睡的韓永年,老人眼皮微微顫動,卻因連日病痛疲憊,終究未能醒來。
韓守安踉蹌著靠在院門上,瘦小的身軀與門板重重相撞。
他右臂無力垂落,緊咬的下唇已泛白,額前冷汗滑入眼中,卻仍死死抱著半截血跡斑斑的山羊腿。
“怎么回事?”
周明一個箭步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韓守安,韓文禮見狀更是急得雙目圓睜。
服下家中備用的傷藥后,韓守安總算緩過氣來。
他瞥見躺椅上的阿爺和父親關切的目光,神色一滯,勉強扯出個笑容:“不礙事,就是追山羊時被頂了一下,撞到樹上手臂脫臼,歇幾天就好。”
“咳咳咳——”
韓永年突然在院中劇烈咳嗽起來,韓文禮顧不得多問,急忙轉身照料老人。
“岳丈且安心照顧阿爺,守安交給我來照料,傷勢不重,不必憂心。”
“有勞賢婿了。”
周明怕韓文禮分身乏術,小心攙扶韓守安進屋,讓他靠坐在床榻上休養。
確認四下無人后,周明沉聲問道:“說實話,究竟發生何事?”
“就是…被山羊撞了……”
韓守安面色慘白,眼神飄忽不定,聲音越說越低。
聞言,周明目光如炬,突然加重語氣:“那這手臂上的劍傷,莫非也是山羊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