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田里嫩綠的銀穗冒出新芽,或是之前火石的緣故,嫩芽帶著一抹紅,與平常的銀穗長勢不同。
只是紅色極淡,在淺夜下極難瞧出,他連忙施肥,又提著桶直奔火泉。
凌婉兒伙同赤犬循著靈液氣息搜尋,已將周宅附近幾戶人家翻檢殆盡,卻始終覺得遺漏了什么。
她盯著地上新掘的土坑,眉頭微蹙。
“莫非是王家那伙人殺了孟虎,奪寶后藏了起來?”
凌婉兒轉念一想,又覺不妥。
“若王家真有這等算計,早該遷往高階火泉修煉,何苦困守在這窮鄉僻壤,畢竟一級火泉與三級火泉的靈氣濃度相差懸殊,對武者修行的影響更是判若云泥。”
須知火泉靈氣,乃是武者修煉的根本。
凌婉兒眸光一凜:“若是他們將寶物轉賣他人,或是暗中藏匿,待風頭過后,豈不成了王家翻身的契機?”
“隨我來!”
她當即領著十余名手下直奔村口大槐樹。
此刻周明隔壁的老宅早已人去屋空。
凌婉兒忽然憶起王家人曾提及,有人殺害阿婆后將其埋于地窖,若那兇手真是孟虎,或許會留下痕跡。
一聲令下,十余人揮鍬掘土,不多時竟挖出葉家經營多年的地下暗道。
“是地道!”
“赤伯,有勞了。”
暗道現世,凌婉兒稍感寬慰。
赤犬領人深入地道,在曲折甬道中搜尋兩個多時辰,卻始終未能嗅到半點靈液氣息。
就在眾人折返之際,赤犬突然止步于地道深處。
鼻翼急促翕動,再三確認后激動喊道:“這里有靈液殘留!速報小姐!”
凌婉兒聞訊趕來,服下一枚嗅靈丹后,果然也捕捉到了那縷若有若無的氣息。
她當即下令:“立刻查探此處對應地面位置!”
密道曲折幽深,眾人幾經周折才確定方位。
地上侍從循跡來到雞圈位置,不顧地道坍塌之險,奮力向下挖掘。
掘出的泥土漸漸堆滿整座舊宅院落。
然而化尸水早已將孟虎的尸骨、衣物與瓷瓶殘片盡數溶解,混著靈液滲入土壤,未留半分痕跡。
“住手!”
赤犬突然在土坑邊緣厲聲喝止,鼻尖緊貼某處泥土反復嗅聞。
凌婉兒捻起一撮黃土,借著藥力果然嗅到靈液氣息。
“這是周明的老宅?”
春風拂過,斗笠輕揚。
她捋了捋鬢邊散落的發絲,暗自思忖。
“葉家滿門被滅,靈液偏又出現在此,若說與周明毫無干系,實在難以取信,縱使孟虎在此行兇,又何須留下靈液痕跡?”
周明的嫌疑陡然加重,凌婉兒卻仍存疑慮。
“若靈液真在他手中,為何赤伯與我皆尋不到蹤跡?況且若得此物,理應早已突破新生境,觀其體表卻未見碎金紋路,這又作何解釋?”
重重疑云籠罩心頭,她轉念又想:“自己早已查過周明底細,不過是個尋常鄉野之人,怎會有如此手段?”
“若是孟虎故意為之呢?”
想到此,卻有些符合她內心所想:“孟虎此人心性狡詐,為了李代桃僵掩人耳目留幾滴靈液誤我,概率極大……”
見凌婉兒凝神思索,赤犬與眾人皆屏息靜候。
靈液事關重大,如今長陽城已遣人追查,勢必要查個明白。
“孟虎曾在此落腳,重點搜查山中。”
凌婉兒沉聲道:“開春雪化,官府各處設卡,他逃往山中的可能最大。”
她刻意未提周明,只暗自盤算:“須在師尊到來前找到靈液。”
當下決意先暗中監視周明,再尋機搜查其宅院。
而周明為火田施完靈肥,獨自進山去了。
今日任青山未隨行……家中來了媒人,怕誤了說親的時辰。
韓翠翠獨守家中,百無聊賴地望著院門。
她將昨夜剩下的野菜撒給雞群,鎖好屋門后,便去鄰里串門閑話。
韓翠翠前腳剛走,一道身影便飄然落在院中。
凌婉兒足尖輕點屋瓦,確認四下無人后,悄然潛入屋內。
她將箱籠櫥柜逐一翻檢,每件器物都仔細端詳后又原樣歸位。
嗅靈丹藥效未散,卻始終未能感知到靈液氣息。
“竟不在家中?”她蹙眉低語。
凌婉兒素來篤信,縱使靈液藏于瓷瓶鐵罐,埋于地下暗格,也絕難逃過赤犬與靈丹的雙重探查。
然而此刻竟一無所獲,她只得悻悻來到院中。
駐足一炷香后,終是面色陰沉地縱身離去。
臨行回首間,仍心有不甘:“莫非那廝假借打獵之名,實則將靈液藏于山中修煉?”
念及此,她強按心頭疑慮,決意明日暗中尾隨周明,一探究竟。
——————
東岳鎮位于雙葉村東部,距離村子有三十多里。
八丈見方的二級火泉在鎮中央噴涌不息,赤紅漿流沿著石砌溝渠蜿蜒貫穿全鎮。
火泉邊緣青銅獸首噴口不斷吐出灼熱氣浪,將方圓百丈內的夜霧灼成淡紫色光暈。
一處小巷深處,男子佝僂著不足一米六的瘦小身軀,活像只鉆慣了地洞的灰毛老鼠,稀疏的眉毛下嵌著對滴溜溜轉的三角眼。
他一把拉住賀福生,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泛黃的古籍。
“賀哥,我豈敢誆你?這功法確實……”
話到此處,他突然壓低聲音,鬼鬼祟祟地指了指地面,眼神閃爍不定。
賀福生冷笑一聲:“你倒是不怕惹禍上身,直說吧,這書要價多少?”
說話間,他已劈手奪過古籍,仔細翻檢起來。
不過片刻,便皺眉道:“攏共才十來頁紙,當真是意氣功?”
“千真萬確!”
那男子聞言頓時急了眼,活似被踩了尾巴的貓:“這可是正經好東西,你莫要不識貨!”
賀福生擺擺手道:“罷了,你我相識多年,這書你開個價。”
男子沉吟片刻,實則心中沒底,索性獅子大開口:“念在交情份上,五枚晝金便讓與賀哥。”
“多少?!”
賀福生聞言嗤笑一聲,譏誚道:“你當老子是沒見過世面的雛兒?這殘本連地魂、天魂二篇都沒有,也敢漫天要價?”
他從懷中排出三十枚夜銀,不耐煩地擺手。
“就這個價,懶得與你磨嘴皮子,近日收貨花銷大,余錢過兩日再補。”
那男子咂了咂嘴,故作肉疼道:“哎,虧大發了…也就是賀哥你,換作旁人斷然不成。”
這些年來,他經手的明器大多都出給了賀福生。
此人雖做的是地下買賣,卻知曉賀福生頗有幾分江湖道義,在十里八鄉也算得上童叟無欺。
干這摸金勾當終究見不得光,稍有不慎便會招來殺身之禍。
與其冒險兜售贓物,不如讓賀福生經手轉賣,倒也省去不少麻煩。
至于這本功法,他本就沒抱多大指望。
粗粗翻看書封,便知不過是尋常貨色,值不得幾個銀錢。
賀福生忽又想起什么,將古籍在手中掂了掂:“丑話說在前頭,若這功法修不出靈性,我可是要原物奉還的。”
他暗自思量:“與周明相交未久,若花大價錢買了本假功法,豈不害人不淺?即便對方忍氣吞聲,自己這金字招牌也要受損。”
“賀哥,你這……”
男子頓時苦著臉:“銀子拖著不給也就罷了,怎的還立這般規矩……”
他低聲嘟囔著,雖心有不甘卻也明白賀福生的規矩,只得咬牙應下。
卻見賀福生從懷中排出五枚夜銀,笑道。
“先付這些,余款兩日后結清,若功法無用,下次交易抵扣便是。”
見銀錢到手,男子再不多言,轉身便往那煙花巷陌躥去。
“這般急色,遲早要栽在女人手里。”
望著他倉皇背影,賀福生搖頭輕笑,他整了整行囊,盤算著明日便啟程前往平遙村。
——————
周明獨行于大荒山深處,刻意避開王家清場的山谷,輾轉來到青霞山地界。
此山因淺夜時分常有青色霞光縈繞峰巒而得名。
臨行前他向任青山借了弓箭,此刻正握在手中,一路行來頗為趁手。
背簍里獵物雖不多,卻品類繁雜,更意外拾得一塊蘊含靈性的元礦,正好用來打磨兵刃。
暮色漸濃,山霧泛起淡淡青靄。
周明踏著濕滑的山徑,步履維艱。
枯枝在腳下斷裂的脆響,在這幽寂山谷中顯得格外刺耳。
“不對勁。”
周明突然警覺。
敏銳的五感讓他意識到,四周蟲鳴鳥叫已消失多時。
他身形一頓,身后傳來細微的窸窣聲。
回首望去,只見樹影婆娑,卻讓他心頭驟然緊繃。
不遠處陰影里,蟄伏著三只異獸。
它們形似飛禽卻生著六足,鐵鉤般的趾爪泛著烏青寒光,關節處密布鱗甲,那雙熔金般的眼睛在暗處格外駭人。
“夜梟!!!”
時隔多日,周明恍如回到了那個淺夜。
這兇物靈智已開,三只瞬間散開,呈合圍之勢。
他緩緩卸下背簍,身形微沉,烏木刀緊握在手,蓄勢待發。
電光石火間,周明猛然暴起,未等夜梟合圍,已朝左側那只疾沖而去。
羽翅破空橫掃,他側身一讓,刀鋒與鐵羽相撞,錚然作響。
凌空翻身之際,他反手一箭射出,破空聲銳利如嘯,正中另一只夜梟眉心。
幾乎同時,烏木刀寒光乍現,硬生生斬斷身前夜梟的半邊鐵翼。
哀嚎聲中,那兇物轟然墜地。
“嗤!”
一道腥臭毒液自暗處激射而來。
那幸存的夜梟剛噴完毒液,轉身欲逃,卻被周明一個貼地滑跪截住去路。
他足尖猛踏,身形如離弦之箭暴起,瞬息間便將三只夜梟盡數斬殺。
寒風掠過,周明望著地上的尸骸,不禁低嘆:“今非昔比……”
當年夜梟奪走雙親性命時,自己險些喪命。
如今手刃仇敵,卻難消心頭郁結。
察覺心境波動,加之今日收獲已足,周明趁著夜色未深,拖著三只夜梟踏上歸途。
夜梟殘留的兇煞之氣,令沿途山獸避之不及。
行至村口,恰遇幾個孩童在古樹下嬉戲。
見周明拖著夜梟尸身,紛紛圍攏過來。
“大哥哥,能給我們幾根羽毛嗎?”
“這羽毛真漂亮……”
孩童們眼巴巴地望著夜梟翎羽,稚嫩的臉上寫滿渴望。
周明并未吝嗇,想起自己兒時也曾癡迷這些翎羽,便給每個孩童分了幾根。
孩子們歡呼雀躍,捧著羽毛雀躍歸家。
古樹旁,原本看熱鬧的村民早已散去,無人得見他今日的戰果。
唯有土墻陰影處,凌婉兒悄然佇立,目光灼灼地凝視著那道身影,唇角不自覺揚起一抹淺笑。
剛踏入院門,韓翠翠便匆匆迎了上來。
“官人……”
韓翠翠話未說完,目光已落在夜梟身上,頓時喜上眉梢:“這可是好買賣!”
見她這般歡喜,周明頓覺渾身疲憊一掃而空,低聲囑咐。
“先進屋去,免得招人眼紅。”
待收拾妥當,周明在院中處理夜梟。
翎羽已積了滿滿一筐,這些在鎮上都是值錢的制衣材料。
那只飲過靈液的蘆花雞竟大膽地啄食夜梟殘骸,與縮在雞圈里瑟瑟發抖的三只家雞截然不同。
“怎么,你也想嘗一口?”
周明瞥了眼躍躍欲試的蘆花雞,并未在意。
他將三顆內丹仔細置于碗中,而這些血食蘊含的靈性物質也極為珍貴,不容有失。
剛把處理好的肉食放在木桌上,轉身之際,卻見那蘆花雞竟啄起一顆內丹,仰頸吞下。
“孽畜!”
周明厲喝一聲,那可是一枚價值五十夜銀的內丹!
他急忙掐住雞喙,倒提起來使勁搖晃。
“官人,我去取刀來!”
韓翠翠見內丹被吞,急得就要去拿菜刀,這一顆內丹抵得上數只蘆花雞的價錢。
“且慢。”
話音未落,周明攔住了她:“內丹需經煉化方能吸收,這雞體內并無靈氣運轉,不妨先觀察片刻。”
細看之下,這只蘆花雞確實比尋常家雞壯碩幾分。
自那日飲靈液后,周明本要留心觀察,奈何近日瑣事纏身,便將此事擱置了。
“這雞若真能煉化內丹,倒是意外之喜,若不能,待其排出也無妨,橫豎不過一夜功夫,值得一試。”
“天色已晚,先歇息吧。“
聞言,韓翠翠點點頭捧著僅剩兩顆內丹的碗,小心翼翼地置于床頭。
待掩好門窗,二人才用罷晚飯,又特意守在蘆花雞旁,唯恐它排泄在外。
夜深風急,屋內燭火搖曳。
周明與韓翠翠倚在榻上翻閱古籍,借此消磨睡意。
正當二人昏昏欲睡時,忽聞墻角傳來蘆花雞急促的“咕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