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拂過院落,卷起幾片枯葉。
周宅木桌前,周明與凌婉兒相對而坐,韓翠翠安靜地站在一旁。
她腳邊拴著幾只活禽,慢慢飲著花茶,斗笠下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周明身上。
這個看似樸實的青年,正接受著她一句接一句的仔細盤問。
“孟虎是那伙流民的首領。”
凌婉兒手指輕敲土碗邊緣,身旁的長劍橫放桌上,劍刃泛著冷光:“他們初到平遙村時,曾去過韓家,你可還記得?”
周明神色微動,記憶中的畫面逐漸清晰。
那夜所殺的賊人,面容竟與孟虎有幾分相似。
“竟然是他?”
周明面色一僵,指節泛白地攥住衣擺:“大人明鑒!草民當真不知那些流民會去而復返,不過是想……”
他喉頭滾動,聲音低了幾分:“不過是想讓葉家難堪罷了。”
話還未完,凌婉兒抬手制止:“葉家滅門案官府自有處置,今日只問你可知孟虎下落?”
見她未再追問,周明緊繃的肩膀稍稍放松。
又喝了一口花茶,緩緩搖頭。
“去年冬天只見過那人一次,若不是聽聞葉家被流民所害,我還以為他們早就離開此地了。”
周明說著,眉頭緊鎖:“難道……此人還在村中?”
凌婉兒觀察著他的表情,輕輕嘆了口氣。
她沒有回答周明的問題,轉而問道:“今日我去過你原先的住處,發現屋內有血跡,這是為何?”
話罷,周明神色變得凝重。
“這事也和那伙流民有關,村里肅清流民那幾日,我正好帶妻子回娘家,沒想到有個流民偷偷藏在了家里……”
凌婉兒聽完后略顯不耐,抬手示意:“情況我已了解,日后若遇見此人立即報官。”
說完便提著收購的山貨離去,身影漸漸融入暮色中。
周明起身相送,站在門口恭敬道:“大人慢走。”
待凌婉兒走遠,他立即關上大門,拉著韓翠翠快步走進內室。
“夫人,此事關系重大,日后若有人問起,就按今日的說法回答。”
韓翠翠點頭應道:“官人放心。”
————
夜深人靜,周明仍在修煉。
他盤坐調息,感受著體內氣血運行。
血液在經脈中奔涌,骨骼發出細微的脆響,皮膚表面滲出細密汗珠,在寒冷中凝結成白霧。
經過數個時辰的吐納,他終于睜開雙眼。
此刻距離突破新生境界,只有一步之遙。
周明清楚自己已接近突破邊緣:“可惜村里買不到意氣功,僅靠自身修煉實在艱難。”
意氣功是新生武者必修功法,能精煉體內能量,大幅提升實力。
但平遙村地處偏遠,這類珍貴功法幾乎無人售賣。
“或許…王家會有收藏?”
他低聲自語。
周明深知意氣功的價值,即便最基礎的功法也要數十夜銀,上乘功法更是千金難求。
他暗自決定:“明日進山多采些靈藥,或許能去鎮上換本功法。”
又修煉了半個時辰,卻始終無法更進一步。
沉思間,周明取出鐵罐,盯著木塞陷入沉思。
此刻,寧旭的意識在識海中躁動,對靈液的渴求遠超先前所獲的銀色礦素。
自蟄伏以來,他大多時日都處于深眠,唯獨這兩日每逢周明煉化靈液之際,必會驟然清醒。
“這靈液確能助周明修為精進。”
寧旭幾番思量,終是按下奪取之念:“待他修為有成,何愁不得更多天材地寶?”
“這靈液…你可需要?”
周明突然開口。
話罷,寧旭的意識驟然活躍,赤芒大盛。
周明不過是想起它曾吸收過礦素,或許這靈液也能助它恢復。
他取出一個小碗,揭開蓋子,濃郁的花香頓時充滿房間。
隨后將火石放入碗中,小心翼翼地傾斜鐵罐,不料靈液突然失控,全部傾瀉而出。
“這……”
未及反應,火石已開始快速吸收靈液。
眨眼間,碗中靈液被吸收殆盡。
周明急忙檢查鐵罐,只見罐底雕刻的花紋清晰可見。
再看碗中,靈液已無蹤影,唯余一枚明滅不定的火石。
他雙手捧著溫度忽高忽低、光芒明滅不定的火石,聲音發緊:“發生了何事?”
與往常不同,火石這次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在他焦急的注視下,光芒逐漸暗淡,最終徹底熄滅,變成一塊普通的灰黑色石頭。
“這——!”
周明后背滲出冷汗,盯著失去光澤的石頭和空蕩蕩的鐵罐,胸口傳來一陣悶痛。
他緩緩坐在桌前,反復查看鐵罐和火石,眉頭緊鎖。
“是靈液濃度太高?火石承受不住?”
“或是火石進入休眠狀態?需要時間恢復?”
“也許該找處火泉溫養。”
“……”
各種猜測在腦海中翻涌。
周明感到先前種種仿佛虛幻,卻又不敢驚動熟睡中的韓翠翠,只得獨自思索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
王家木閣內,一頭赤色大犬靜臥在房門內側。
凌婉兒和衣而臥,青鋒劍始終握在手中,這是她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忽然,原本安靜的大犬睜開雙眼,鼻翼快速翕動。
赤犬突然低吼:“小姐,靈液氣息出現了!”
凌婉兒瞬間起身,腳下泛起淡淡金芒:“具體方位?”
“村北方向,距離不遠。”
話音未落,一人一犬已沖出大門。
值夜的守衛見狀立即召集人手,不多時,一隊人馬借著夜色快速向村北方向搜尋而去。
搜尋隊伍剛接近距周明住處百丈遠的草垛,靈液氣息便驟然消失。
“小姐,氣息又斷了!”
凌婉兒五指收緊,劍柄在掌心發出細微聲響:“明日從巨城調人,必須查個明白。”
話罷,又冷聲道:“今晚到此為止,明日繼續。”
“……”
——————
天光未亮,更夫沙啞的報時聲與梆子聲劃破夜色。
昏黃的燈籠將他的身影投在青石板上,墻角的幼貓發出細弱的叫聲。
周明趁著淺夜時分,帶著熄滅的火石前往火泉。
為避人耳目,他特意挑著水桶,彎腰將溫熱的泉水舀滿,待火石沉入桶中。
周明挑著水桶返回,目光始終未離桶中火石,恰與清晨巡查的凌婉兒一行人迎面相遇。
他點頭致意,臉上掛著慣常的笑容,未作停留。
凌婉兒掃了眼一早忙碌的周明,只覺面色略顯蒼白,只當是恰好撞見,未加留意。
回到家中,周明立即放下擔子,蹲在水桶前專注觀察火石變化。
“官人,你蹲在那兒做什么?”
“沒事,就是瞧瞧這火泉水為何會泛紅光。”
聞言,韓翠翠笑道:“這有什么稀奇,自古火泉水便是這般模樣。”
地光斜斜地穿過葉隙,她倚著雕花木欄,突然輕輕“呀“了一聲,雙手托住腹部低頭細語,杏眼彎成月牙,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
周明卻笑不出來,低嘆一聲,無人知曉他此刻心境。
昨夜他已嘗試各種方法,火石始終毫無反應,更無紅光顯現。
就在幾乎放棄時,周明忽又思量:“且泡足一個時辰,或許……”
他默計著時間,順手查看土中栽種的銀穗長勢。
“還未發芽,看來是太心急了。”
一個時辰過去,周明快步來到水桶前查看,火石依然毫無變化。
“暫時想不出辦法,先帶著上山吧。”
失去火石輔助后,周明發現耕作狩獵都變得困難許多。
往日火石能聚集靈氣,還能助他尋找靈物,如今這些便利都已不復存在。
隨之轉念一想,不再患得患失。
“如今自己已能舉起五百多斤的重物,雖未突破新生境界,在村中已屬佼佼者,況且體內余毒已清,孟虎的威脅也已解除,妻兒平安,實在不該過分貪求。”
思及此處,他心中豁然開朗。
“最艱難的時期已經過去,即便沒有火石相助,憑自身本事也足以安穩度日。”
周明將火石貼身收好,對妻子囑咐道:“我去山里看看,有事就去找岳丈……”
韓翠翠察覺周明神色有異,輕握其手,為他按揉著太陽穴:“早些回來。”
“嗯。”
簡短話別后,周明背著竹簍向山間走去。
如今火田需要每日施肥,若全靠購買肥料,開銷太大,他決定上山采集。
穿過曲折的巷道,周明注意到不少官差在四處搜尋。
他神色如常,加快腳步向山間走去。
山林中樹影搖曳,借著微光可見野獸出沒的蹤跡。
剛進山,周明就瞧見任青山獨自坐在土坡上。
見到周明走近,他無意識地揉搓著手中的草莖,手指不自覺地摩挲后頸。
“明哥兒這么早就上山?”
“比不上你早。”周明略微打量:“一個人在這兒等人?”
任青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生硬的笑容:“沒等人,正要進山。”
周明站在青石上,春風拂面,看出任青山似有心事,便開口道:“要一起嗎?”
任青山望著這個兒時玩伴,雖只年長一歲,如今的周明卻顯得沉穩許多,他點頭應下,默默跟在后面。
山路難行,兩人都專注腳下,一路無言。
不多時,一攤黑色獸糞橫在路中,擋住了去路。
周明用樹枝撥弄片刻,取出隨身鏟子將獸糞收入皮袋。
任青山警戒四周,低聲道:“王長陽他們好像在山里發現了什么,只帶了本家子弟進山。”
頓了頓,他又說:“明哥兒,若我也能突破新生境就好了。”
山間小道上,任青山仍在憧憬。
周明手上動作不停,回應道:“你我年紀尚輕,突破新生境并非難事,倒是這意氣功法需要下苦功。”
“這有何難,多攢些銀錢去鎮上買便是。”
任青山不以為然。
話罷,周明搖了搖頭:“沒你想的那么簡單。”
他心知任青山跟著王長陽分得不少山貨,難以體會尋常獵戶的艱難。
“明哥兒,你可知道村里那些大城來的官差?“
任青山叼著草莖,神色間帶著幾分神秘:“聽說為首的女子修為如何?”
周明手上活計不停:“直說便是。”
聞言,任青山壓低聲音道:“傳聞她已突破新生境三次,修出了天輝護體。”
他越說越起勁:“總有一日我要走出大山,去巨城見識見識,再娶個漂亮媳婦生幾個孩子,不然這輩子太虧了!”
“巨城有什么好的?”周明反問。
自他記事起,周家世代都在這大荒邊陲生活,終日為溫飽奔波,對外界的了解僅限于道聽途說。
據說巨城晝夜通明,燈火徹夜不熄。
傳聞城中有修士能踏空而行,劍光所至,無人能擋。
更有人說那里有珍稀靈釀,飲之可助修為精進。
……
“別發呆了,再不打獵,你打算空手回去見你娘?”
周明的話將任青山拉回現實。
確實,若再無收獲,今日怕是要空手而歸了。
兩人收斂心神,向山林深處探去。
行至半途,忽聞水聲漸近,循聲前行,一道瀑布垂掛山間,下方是幽深的寒潭。
寒潭水面幽深如墨,初春的薄冰覆蓋其上,在暮色中泛著冷冽的藍光。
瀑布奔涌而下,不斷擊碎新結的冰層,冰與水在潭邊形成一道不斷循環的破碎與凝結。
潭邊,七八頭麋鹿正低頭飲水。
它們修長的脖頸優雅地彎曲著,濕潤的鼻尖輕觸水面。
那對寬大的耳朵不時微微轉動,后腿肌肉緊繃,隨時準備躍起奔逃。
周明一把按住任青山的肩膀,食指豎在唇前:“噓……”
隨之又向后伸手,示意任青山遞來弓箭,他屏息凝神,手指輕搭箭羽,全神貫注地感知著周圍的一切。
剎那間,弓弦震動,利箭破空而出,正中麋鹿要害。
麋鹿應聲倒地,鹿群頓時四散驚逃。
周明身形一閃,迅速截住左側退路,手中烏木刀寒光乍現。
“青山,堵住后面!”
他高聲示警的同時,雙腿猛然發力,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沖出三丈距離。
長刀精準劃過第二頭麋鹿的頸部要害,干凈利落地結束了狩獵。
受傷的麋鹿掙扎著想要起身逃跑,卻被任青山攔住了退路。
他剛舉起長刀準備補刀,密林中突然傳來破空聲……
一支羽箭精準地射入麋鹿左眼,箭尾還在微微顫動,樹叢晃動間,五個身影從樹叢中陸續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