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遷流人易老；陽和綿亙世常新。”

王元御剛停下筆，好幾只手就伸了過來，一通爭搶，“這個好，這個好，我要這個，都別跟我搶！”

集市上又熱鬧起來。

原本大家伙兒只是欣賞他的勇氣，尤其是調侃一位富家千金，略顯下流的言語反而拉近市井之人的距離，都想捧一下場罷了。

沒想到這窮秀才真的會！

一副副喜慶中帶著詩意的春聯(lián)寫出，識貨的人當即就瞪大了眼睛，覺得兩文錢花得太值了。

這一鬧騰，大家伙兒都唯恐落于人后，只怕?lián)尣坏绞帧?

小攤前，生意頃刻火爆起來。

其實，氣走趙青孌，王元御心里是有些忐忑的。

畢竟他本沒有惡意，全是被這些下流胚給曲解了。人家一位小姑娘，被人開下三路的玩笑，面子上能掛得住才怪了。

更何況她對自己妻子李南執(zhí)一直不錯，甚至頗有照顧。一個小丫頭片子，有點稀奇古怪的毛病也不是什么十惡不赦之罪，自己那般對她，會不會有點過了？

趙二小姐往后不讓自己傭書了可怎么辦……

但隨著一副副對聯(lián)寫出，他的心不在焉漸漸消失，一下子變得鄭重起來，握筆的時候，眸中甚至滿是激動。

不知怎的，當那些人買走他的春聯(lián)，【易水山河】古硯中竟緩緩充盈起來，點點墨韻開始匯集。

雖然寫一副對子只是增長淺淺的一線，但積少成多，一個上午過去，竟然足足匯集出兩滴的墨韻出來！

這都相當于他抄錄兩本大部頭的志怪書了……

王元御咽了口唾沫，干得愈發(fā)賣力。

只是，隨著胸中那些前世的巧對一一耗盡，墨韻便增加得越來越慢，那些他情急之下，自己編出來的對子，甚至一點都不加了……

王元御頓時有點不甘心。

可仔細想想，自己把前人的對聯(lián)傳播出去，相當于變相的傭書，畢竟大家伙兒都是花了錢的。

但自己臨時做出來的對子，不是說文采不好，而是偏離了“傭書”的概念，屬于販賣字畫了，不算傳播文脈之光。

雖然心里想明白了，但他還是抱著一絲幻想，一直磨嘰到午后。

直至下半晌，城中百姓該置辦的年貨都已辦停當，接下來就是晚上的燈會和守歲，肆集上人煙稀少，王元御才戀戀不舍的收攤。

想到大過年的，自己在外面待了一天，什么事兒都甩給妻子李南執(zhí)處理，著實有點不地道……

摸了摸兜里沉甸甸的銅錢，便一溜煙跑到雜貨鋪，精挑細選了一盞鯉魚燈回來。

然后又買了幾斤白面，割了條五花肉，才興沖沖的往家趕。

路過胭脂鋪的時候，他又猛地停下腳步，四下瞅了瞅，偷偷摸了進去。

再出來時，手里已經提著些水粉和花鈿。

兩人約好晚上去看燈會，自然要把自家小娘子美美的打扮起來。

“夫君！”

見他回來，李南執(zhí)連忙擱下手中的活計，迎了上去。

整整一日，她把家里收拾得亭亭當當，到處都干干凈凈的，破舊的小院竟顯出幾分盎然的新意來。

只是，代價就是她累得瘦削的小肩膀都耷拉了，鬢角的汗?jié)竦浆F在還沒干，睫毛黏在一起，更顯出眉目如畫。

“娘子，我回來晚了……”

王元御垂著頭，一陣尷尬。

“夫君說哪里話。”

李南執(zhí)巧笑嫣然地迎上去，接過他肩上的東西，隨口道：“剛才二小姐來了趟家里，給你送了本書來。

還囑咐這本書很重要，讓你多看幾遍，免得抄錯了什么。

而且，她把工錢先給支付了，讓你不要著急，年后再給她送去。”

王元御聽得心里一突，忙問道：“趙二小姐是什么時候過來的？臉上有不高興嗎？”

“不高興？沒有呀。”

李南執(zhí)略顯疑惑地眨了眨眼，輕笑道：“夫君為什么這樣問？二小姐吃完午飯過來的，還拉著我坐著聊了好一會兒呢。”

王元御更覺奇怪，拿過書本一看，不由目瞪口呆。

只見封面上寫著《冤仇錄》三個字，是一本雜記小說。里面的目錄大多都是《金玉奴棒打薄情郎》《阮娘子手刃長舌鬼》《閑云庵書生償怨債》什么的。

盡是些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故事。

翻看了一陣兒，王元御嘴角抽了抽，有點哭笑不得。

趙二小姐這哪是讓自己抄書，分明是記恨上了自己，送書來示威的。旨在告訴他有朝一日，她一定要弄死他……

這幼稚的小孩子行徑，笑得王元御直抽抽，肚子都痛了。

“夫君，你笑什么？”

李南執(zhí)眨巴著大眼睛，奇道：“難不成二小姐送來的是話本，里面都是些滑稽戲？相公，那你可要講給我聽！”

小丫頭不識字，卻是個戲迷，十分喜歡看戲，尤其是苦情戲，每次都哭得稀里嘩啦的。

只是嫁人之后，便沒有機會再看了。

“是呀，娘子。”

王元御憋著笑，“二小姐是挺滑稽的，等晚上沒事了，我再讀給你聽。”

“嗯！”

李南執(zhí)乖巧地點著頭，大眼睛里滿是期待。

兩人包了頓餃子，才剛入夜，外面就燃起了煙花爆竹。

絢麗的火光時不時飛入漆黑的夜空，昭示著春節(jié)慶典的到來。

“哎呀，夫君，快點！”

看到外面升起的燈火，李南執(zhí)倒騰著腳丫，一通催促，“燈會就要開場了！”

王元御刻著蘿卜燈，直翻白眼兒。

這死妮子，已經為人婦了，還是小孩心性，又要點蘿卜燈，又怕耽誤了燈會，就會使喚自己書呆子老公！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王元御都沒鼓搗過這玩意兒，難為一頭的汗，才把兩顆小蘿卜蹲刻好，放入燈油，插一根燈芯點上。

李南執(zhí)一陣歡呼雀躍，和他一起擺在大門前，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暗自祈禱著什么。

虔誠的俏臉在金色的燈火下忽明忽暗，帶著驚心動魄的美感。

王元御咽了下口水，握住她的手問道：“娘子，許什么愿呢？”

“當、當然是五谷豐登呀！還能是什么……”

李南執(zhí)被驚了一下，忽閃著大眼睛，目光閃躲，明顯在撒謊。

“老實交代！”

王元御逗著她，笑著威脅道。

“夫君……”

李南執(zhí)羞紅了臉頰，尖尖的下巴差點埋進胸脯里。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用聲若蚊蠅的音量嚅囁道：“我、我想要一個小寶寶。”

深秋的夜里，無盡的暖意襲來。

王元御一把摟住她，仿佛摟住了整個夜空。

星光點點。

李南執(zhí)也忘記了羞澀，連綿的爆竹聲中，兩人靜靜抱在一起，都沒有說話。

“行不行嘛！”

“暫時不行。”

“為什么啊？”

“你還太小。”

一位十七歲的丫頭，在這個世界，不少都已為人母；但前世的記憶中，十七歲還是花季少女，尚且坐在教室里讀書。

王元御自然不想她那么早就經歷那些事情。

“壞相公，不理你了！”

不成想，李南執(zhí)撅起小嘴兒，輕輕懟了他一粉拳，氣鼓鼓地掙脫他的懷抱，“看燈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