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木人心
- 厚圃
- 1357字
- 2024-12-20 18:27:26
木棉花
在嶺南,木棉樹是最常見的,路邊屋后,甚至學校的操場上都種著,三三兩兩,高高大大地挺立著,那帶瘤刺的樹皮有點像鎧甲,讓人望而生畏。木棉的名字很多,有叫紅棉的,有叫英雄樹的,我卻更喜歡那個古老的叫法,“烽火樹”,據說南越王趙佗向漢帝進貢過此樹,“高一丈二尺,一本三柯,至夜光景欲燃”,或許這就是樹名的由來。
嶺南的春天總是潮濕的,小雨淅淅瀝瀝,沒完沒了,身上的衣衫好像從來就沒干透。遇上回南天,連屋里的墻壁也出水,濕亮亮的像一面鏡子。這個時候,最要緊的是關門閉戶,將可以擰出水來的潮氣擋在外面,只有不知何為回南天的人才會洞開門窗,想讓風將潮氣帶走,結果是潮上加潮。那段時間,天空總是灰蒙蒙的,經常十天半月見不到一縷陽光,人們的心情也大打折扣,灰沉沉的滿懷惆悵,仿佛對未來不抱什么希望。木棉花就在此時開起來,一朵,兩朵,三朵……像暗夜中點起的燈盞,光焰鮮麗、飽滿、溫暖,你的心情也不由得跟著一點一點地明朗起來。風颯颯地吹過,木棉花從數丈高的樹干上筆直砸下,啪的一聲,悶悶的,又啪的一聲,還是悶悶的,要是夜里來一場急風驟雨,明朝一看,地面像鋪起了厚厚的“紅毯子”。
聽說木棉花曬干后可以入藥,能治什么,我不知道,至于它還能用來煲湯,卻是近年的說法。小時候我們不知其功效,只是隨便撿起來玩玩,又丟掉了,那些粉嘟嘟的花蕾,有時也會讓我們突然想到了什么,趁著哪個伙伴不備,將它塞進他的褲襠里,然后笑哈哈地跑開。
我們真正想撿的,其實是木棉花結的果實,它像小號的橄欖球掛在枝頭,熟透了就會嘭的一聲爆開,白色的棉絮隨風飄散,雪花一般飛舞,弄得你的鼻孔癢癢的,仿佛空氣中充滿了纖細的棉絲。有時你會看到,哪家的大人舉起長長的竹竿,梢上綁著鐮刀,鉤住連接果實的枝節用力一拽,嘩啦,枝葉瑟瑟發抖,果實像只黑鳥呼嘯而下,擲地有聲。他家的孩子就會跑上前,將它撿起來丟進竹籃竹筐里,也有的彈得很遠,別的孩子趁機哄搶亂作一團,總有倒霉的孩子額頭上碰出血滲滲的包。
“地上撿到寶,見官也難討。”搶到者怕被追繳,邊跑邊喊,好像這么一喊,事情就變得天經地義了。
孩子們拿這木棉果實,大多是為了剝開掏出里面的棉絮,儲存多了,請大人給自己做個小枕頭,擱在腦瓜下面柔柔軟軟,頗合乎自己的心意。
念書后我才知道,木棉花不僅僅是廣州市的市花,它還因為代表著一種崇高的精神而受到文人墨客的歌詠,明末陳恭尹贊它“濃須大面好英雄,壯氣高冠何落落”,清代的張之洞說它“高干必掩群,奇葩向天吐”……有部越戰片《自豪吧!母親》,插曲就叫《我們相會在攀枝花下》,攀枝花就是木棉花。“攀枝花/英雄的花/不滅的火焰/勝利的火把”,那個年代的人們唱起它,尤其是唱到“當你凱旋歸來的時候/我們相會在攀枝花下”,都會情不自禁地流下熱淚。
不少畫家喜歡將木棉入畫,嶺南畫派更是如此,從高劍父到關山月再到趙少昂諸大家,都難掩對此花的喜愛,而后繼者陳永鏘先生,更是一遍一遍地畫它,他的《木棉花歌》《雄姿英發》,雖不是我所喜歡的味道,卻也不失為木棉的一種禮贊。我以為畫作中的木棉,都是畫家心中的木棉,它被人格化,被賦予了生命和精神的內涵,有的甚至承載著重大、嚴肅的主題,看上去像是某種圖騰,而我似乎更偏愛現實中的木棉,它不加修飾,自然而然,讓你覺得它不過是一種習見的植物,一個渺小的生命,一個親切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