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磊醒來時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在自己的房間，他迅速坐起身，環視四周。

單人房間，典型的軍隊簡約風格，唯一顯眼的是桌上那堆資料，破壞了整個房間的整潔感。

張磊下床，走到桌邊，桌上的資料雖然疊放在一起，但邊緣參差不齊，看起來是匆忙堆疊的。

最上面的是一份選拔訓練計劃，用A4紙打印裝訂，只有薄薄的幾頁。

下面的資料也類似，隨意堆疊在一起。但在整堆資料的最下面，用A4紙夾著一張紙，在側面寫著“勿動”。

張磊蹲下身，注視著那用鋼筆書寫的兩個潦草大字，終于意識到這是程緒的房間。

他幾乎可以想象，程緒的桌上本應是雜亂無章地散布著各種資料，只是在他留在這里之前，程緒匆忙將這些資料堆成了一堆。

張磊撇了撇嘴。程緒出門前還特意將不能隨意查看的資料整理好并標記出來！這是對他的信任，還是故意引誘他去查看？

張磊站起身，努力回想昨晚的事情。

他記得，他是為了得到程緒的明確答復才來到他的房間，而程緒給他的答復是……

張磊搖了搖頭，隱約記得程緒似乎答應用一次任務的成敗來決定他的去留。

之后的事情……

張磊完全記不起來了。

外面的天空剛剛露出曙光，張磊看了一眼手表，起身走出程緒的房間。

走廊里還很安靜，只有張磊一個人走動。他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間，推開門，看到自己的床上有人睡得很熟。

微微皺眉，張磊走過去，站在床邊拽被子的一角，“隊長，醒醒。”

幾乎把半張臉都埋在被子里的程緒嘟囔了一聲，帶著濃重的鼻音，“干嘛啊你？”

張磊不接受來自半夢半醒之人的對話，他繼續拽被子，幾乎把半條被子都從程緒身上拽了下來。

程緒忍了一會兒，最后終于坐起來，瞪著一雙迷蒙的眼睛問張磊，“我說你他媽的到底想干嘛？”

因為程緒的怒吼，床上的完強也突然坐起來，搞不清狀況地四處張望，“怎么了？集合了嗎？”

程緒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睡你的，今天上午休息。”

說完又低頭瞪張磊，“到底要干嘛你？”

張磊沉默了一下，面無表情地開口：“我不知道今天上午休息。”

程緒深吸一口氣，努力將自己的起床氣全部呼出，然后擠出一抹假笑，問張磊：“那你現在知道了，我可以睡了嗎？”

說完也不等張磊回答，程緒便又倒下去。

張磊沉默了片刻，然后開口：“隊長，您睡的是我的床。”

程緒聽到這話，立刻坐起身，一臉不滿地指著張磊，正要反駁，就聽到那邊完強也滿是疑惑地說：“是啊，隊長，你怎么睡我們房間來了？昨晚上喝多了吧你？”

程緒瞪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張磊，“喝多的人不是我，是你的室友張磊。他昨晚喝醉了之后跑到我的房間大哭大鬧，求我把他留下來。把我鬧得真是沒辦法。”

程緒煞有介事地搖搖頭，一臉痛心疾首，“丟人，真丟人。我當兵這么多年，還沒見過哪個特種兵喝醉了之后這么丟人的呢。哎我說完強啊，你不是跟這個張磊挺好的嗎，怎么昨天就顧著自己喝啊？還好他也就是到我房間鬧鬧，這要是在食堂鬧開，再跳個脫衣舞啥的，我們一隊的臉還要不要啊？”

完強既憂心又內疚地看了張磊一眼，又看了程緒一眼，“我……我自己也不太會喝酒……所以……隊長……隊長你別生張磊的氣，我想他一定也不是有意的……你原諒他這一回吧……他把你房間弄亂了嗎？回頭我給你收拾去吧。……隊長，我跟你保證，下回再有聚會，我一定不喝酒了，也絕不讓張磊多喝，不再讓他去鬧你……”

張磊冷眼旁聽完強誠懇認真的解釋，再看程緒嘴角憋著笑，也同樣回以一臉的“誠懇認真”。

程緒點頭，“行，那這回我就不計較了……不能再有下次啊。”

完強高興地點頭，“誒，隊長你放心。”

張磊哼了一聲，側仰著頭，看程緒，“玩完了嗎，隊長？”

程緒很無奈地看一眼張磊，搖頭，“你可真沒意思，我不留你，實在是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張磊的眼睛瞇起來，表情幾近脅迫地道：“您說什么？”

程緒起身走下床，到張磊身邊的時候才很不在意地回答：“沒聽清啊？我說，‘我不留你，實在正確無比’。”

張磊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要往外走的程緒拉回來，湊在他臉邊道：“你昨晚不是這么說的。”

程緒笑，“我昨晚說什么了？你確定不是你酒后的幻覺嗎？”

說完，程緒一把甩開張磊，走了出去。

張磊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沒動。

完強呆坐在床沿，一臉茫然，不知所措。

當天下午的負重越野訓練中，程緒和張磊仿佛較上了勁，他們不僅將其他隊員遠遠拋在身后，彼此間也毫不相讓，似乎都拼盡全力要將對方甩在身后。

其他隊員被遠遠甩開，目瞪口呆地望著兩人的背影漸行漸遠。

趙婷快步走到王剛身邊，疑惑地問：“今天這是怎么了？他們倆火氣這么大？”

王剛瞥了她一眼，反問：“你覺得我會知道原因嗎？”

趙婷無奈地笑了笑，“你要是都不清楚，那這里更沒人知道了。除了問你，我還能問誰？”

王剛的目光轉向一旁，注意到了完強，于是走過去詢問：“知道他們倆怎么回事嗎？”

完強滿臉憂慮地搖頭，選擇了沉默。

趙婷擠過來，輕推完強，半開玩笑地說：“哎，知道的話就說啊，別一個人悶著。”

完強只能苦笑，“我真的不清楚，昨晚張磊喝醉了，去了隊長房間……隊長說他去鬧了……但后來我看情況似乎并非如此……他們昨晚具體談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今早起來兩人就爭執不休……”

趙婷皺著眉頭聽完，感覺事情不對勁，“這張磊……生氣也就算了。但我覺得現在隊長的態度也很奇怪。張磊能做什么惹到隊長呢？”

這時，另一名隊員湊過來插話：“為什么張磊生氣就正常？”

趙婷輕輕打了他一下，“傻啊，你沒看到隊長昨天怎么對張磊的嗎？他要是再不生氣……那還是人嗎？簡直就是佛嘛！”

討論還在繼續，有人提出了疑問：“你們說隊長到底對張磊是什么態度？他要是真不喜歡張磊，直接讓他走不就行了，大隊長再想留張磊，隊長堅決不同意，大隊長也沒辦法不是？怎么就僵持不下了呢？”

王剛冷笑一聲：“你以為只有大隊長舍不得張磊？從隊長上任以來，不適合留下的，被趕走了多少？其中不少是大隊長希望留下的，但隊長有過猶豫嗎？”

趙婷疑惑地看著他，“你這話什么意思？”

王剛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趙婷對他的故作神秘很不滿，推了他一下，正要說話，卻被程緒打斷。

程緒雙手叉腰站在隊伍前，怒視著閑聊的隊員們，“你們在干什么？今天早上的假期讓你們找不到北了？好，今天訓練強度加倍，直到你們累得沒力氣說話為止！”

程緒的話音剛落，隊伍里立刻響起一片哀嚎，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苦笑。

下午的訓練延長了兩小時，直到傍晚七點多才結束。

程緒沒有去食堂，而是直接去了室外靶場。

靶場上回蕩著單調而規律的槍聲，與程緒的心跳幾乎同步。

不久，另一把槍的聲音加入進來，與程緒的槍聲交織在一起。

程緒打完一匣子彈，放下槍，對站在旁邊的張磊輕聲抱怨：“你打的都是我的靶子。”

張磊也放下槍，“為什么要反悔？”

程緒沉默了一會兒，“因為這次任務太危險了……我們兩個可能有一個回不來。”

張磊直視他，“那為什么一開始要告訴我？”

程緒露出一絲苦笑，“因為我覺得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但……也許對你來說，不值得。你還年輕，有自己的夢想，還沒實現——”

“我去。”張磊打斷了他。

程緒輕輕笑了笑，搖了搖頭，似乎并不認同。

張磊堅定地說：“你并不真正了解我想要的是什么。而且……無論什么任務，我都會成功完成，并活著回來。所以，你沒必要為我擔心。”

程緒笑了笑，“口氣這么大……真是……沒經歷過戰場。”

張磊冷冷地看著他，“除了我，你還有其他人選嗎？”

程緒沉默了片刻，“當然不是沒有……”

“比我更合適的。”張磊補充道。

程緒笑了，“你這是明知故問……”

“那我去。你答應過的。”

程緒一時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他問：“你不想知道為什么你是最合適的嗎？”

張磊認真地觀察了程緒的表情一會兒，最終堅定地說：“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