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李達被勸退了。

除了他和程緒，誰都不知道在測試的時候兩人之間發生了些什么。

而同樣在測試中失敗的陳波卻被留了下來，程緒對這不相同的結果所給予李達的解釋是：“你們倆不一樣，失敗的原因不一樣。”

當然，這話也只有程緒和李達兩個人知道。

新人們因為剛剛同被欺騙測試，又與李達一起度過了選訓的八周時間，對于他的離開都頗覺遺憾、難過，紛紛站在走廊上送他離開。

而老人們卻都深知，被程緒親自踢走的人，自有他不適合留在龍牙的一番原因，是以也都沒有太多感觸。

李達走得很沉默，幾乎是一言未發。只是走到樓梯口遇上剛上來的張磊時，神色很是復雜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又無聲的隨著李峰走了下去。

看著李達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又看見張磊，陳波一下子想起自己被騙的經過，怒氣瞬間爆發開來。他沖到張磊面前，抓住他的衣領怒吼：“他媽的張磊，你跟著他們一起騙我！”

張磊冷冷的瞄了他一眼，甩開陳波的手，不做回應。

陳波怒氣更盛，握了拳頭就要打他，卻被旁邊的唐鑫一把攔住。

唐鑫在陳波耳邊低聲勸道：“別鬧了，簽子，都是任務。”

他說完看了張磊一眼。

張磊毫不領情，而陳波仍是怒氣不消，“什么任務？他們把我們當傻子耍這是任務嗎？而且其他人也就算了，他張磊竟然跟他們一伙！”

唐鑫無言以對，他也剛剛才被王剛騙過，雖然事后王剛有跟他解釋，可那種解釋，看起來根本不具誠意，可就算這樣，又能如何呢？畢竟，是他們自己想要進入龍牙，自然也就應該接受龍牙的測試。

陳波拽著張磊不放，“你說，你有沒有把我們當做兄弟過？啊？有沒有？不論好歹，我們在一起待了兩個月吧，結果到頭來你就這樣耍我們嗎？為了你自己能夠留下來，你還真是什么都做得出來，是不是？”

張磊瞄他一眼，正欲說話。可完強卻突然從中間插出來，一手握著陳波的手腕，一手攬著張磊的后背，求和的笑道：“別這樣，大家以后就都是兄弟了……”

陳波一甩胳膊揮開完強，“什么兄弟？”

完強苦笑道：“陳波，冷靜點，我知道你生氣——”

陳波越想越氣，“你他媽的知道什么？我們拼死拼活訓了兩個月，本以為自己已經是龍牙的一員了，結果呢，卻被人耍——”

完強的笑容中帶著一絲苦澀，不是因為于謙的憤怒，而是因為他對于謙的話感同身受，“你先別那么生氣，我說真的，我真知道你現在的感覺，因為就是在一年前，我也跟你有過相似的憤怒。真的，不騙你，甚至可能比你還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們這一回是完全的被騙了，可我們那一回，不僅僅是被騙了，還被耍得很慘。回來的時候，我都直接對隊長揮拳了。不僅僅是我們，這里站著的每一個人，都是經歷過這樣的一場測試留下來的。甚至當你留下來以后，也許就是明年，你也要作為一個老隊員去測試別人。這不是故意的在為難你們，或耍弄你們，而是我們的使命使然。將來我們要在這個時代的普通人永遠不可能經歷的戰場上一起面對生死，無數次的把生命交給對方來守護。在這之前，我們每個人都用兩個月的選訓證明了我們有能力來守護彼此的生命，而這一次的測試，則是在證明我們不僅有這個能力，而且也的確會在危及的時刻守護自己的同伴。”

完強微笑著舉起手掌停在于謙的眼前，“當你通過了這一次的測試，就等于是在告訴我們每一個人，我們完全可以在戰場上放心的把后背交給你了。所以我會說，恭喜你來到龍牙。”

于謙的憤怒被漸漸平息，甚至被完強的話所感動，他深吸了一口氣，激動的將手掌拍上完強的，兩只手掌相握起來。

唐鑫也微笑著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握住兩人的手，更多人走上來，不再分老人和新人，微笑的將手握在一起。

一走廊的男人們霎時擠在一起，笑了開來。

只張磊站在樓梯口的位置沒動，冷眼旁觀著眾人熱切舉動，然后舉步往自己的宿舍走了。

完強看見他離開，張口小聲的叫了他一句，臉上現出擔憂的神色。

王剛從另一面走過來，站住，抱著胸道：“張磊現在的身份很尷尬，因為他上一次就是在這時候被刷下去的，所以隊長不可能再讓他參加一次他早有準備的測試。現在李達已經走了，而對他，隊長沒說留，也沒說不留，就這么吊著，反倒讓人覺得難受吧。”

完強聽見王剛的話，神色跟著黯下來，遲疑了一下，他道：“不能……我們誰跟隊長說說嗎？”

王剛斜睨了完強一眼，“你還覺得自己說得不夠多？”

完強不好意思的道：“我是說……你或者李峰……誰能不能……”

王剛一攤手，“李峰？李峰你不要指望，他是隊長的忠實信奉者，堅決維護隊長的一切主張。所有隊長認為對的，在他看來也就是對的，哪怕那跟他的想法不符，他也會覺得是自己錯了，而隊長有理并迅速的修正自己的想法，向隊長靠攏。”

完強無奈的為李峰辯護，“他不是這樣的吧……”

王剛很肯定的道：“他就是。”

頓了一下，他喃喃的像是自言自語似的道：“至于我……我能幫張磊的……還真的幫他了……”

于謙看著相對無語了的兩個人，壓抑不住好奇心的問：“當初……張磊到底是怎么離開龍牙的啊？”

唐鑫捅了他一下，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你能不能不要多問這些與你不相干的事情！”

于謙很不樂意的回身瞪唐鑫，“什么叫不相干的事，我就是好奇一下啊。”

唐鑫無語。

王剛道：“好了，大家都去食堂吧。按照慣例，今天隊里請客，在食堂請大家，有酒有肉，全部管足。”

眾人爆出歡呼。

完強小聲跟王剛道：“我去找張磊。”

王剛點頭。

完強拽著張磊到食堂的時候，程緒正站在中間的一張桌子邊向眾人敬酒。

張磊沒能聽到程緒到底說了什么，只知在程緒話音落下的瞬間，眾人轟然一諾，紛紛舉杯，場面一時溫情壯烈，頗讓人有些熱血沸騰。

因為是為了慶祝新人入隊而舉行的慶祝宴，除了張磊外的其他五個新人都跟程緒一起坐在中間的桌子上，桌邊還留了兩個位子，其中一個自然是給張磊留的，可張磊雖有位子，程緒卻沒等到他來，再說那些代表著對新人的認可和接受的話。

完強拉著張磊過去時，眾人剛剛把酒干了，看見張磊，不由都有些尷尬現在臉上。

完強打哈哈的一笑，推著張磊一起坐下。

喝了第一杯酒，雖場面一時僵滯了，可哈哈一笑帶過去，便又很快重新熱絡起來。

程緒剛放了杯子坐下，于謙、唐鑫幾個便一個個端著杯子過來，要敬程緒的酒。

程緒也不拒絕，一一同他們喝了，將人都打發了去，才又重新坐下，笑著對張磊道：“張磊，去年的時候你沒能參加成迎新會吧。”

張磊拿起杯子喝酒，不說話。

完強看他一眼，試圖緩和氣氛：“雖然去年張磊沒能和我們在一起，但現在他在這里，以后我們就是兄弟，不是嗎？”

說完，他帶著點討好的神色看向程緒，好像非常希望程緒能稍微肯定他一下。

但程緒卻一點也不買賬，甚至還有點責怪地瞪了完強一眼，遞了個“你這么護著他干嘛”的眼神給他，然后才又對張磊神秘莫測地笑道：“那可不一定。”

張磊沒說話，拿起杯子仰頭將里面的白酒一口喝干，然后用力往桌子上一放，起身自己去拿酒倒。

場面再次冷下來，坐在旁邊一桌的趙婷看見，沖過來，手臂一揮，嚷嚷道：“哎哎哎，新兵蛋子們怎么都沒敬我啊，還要我過來敬你們是不是啊。”

趙婷其實年紀不大，只是進隊比較早，平時自詡老資格的時候本來就已經招來了不少不滿，于是立刻有原來的老隊員過來替唐鑫等人打抱不平，“趙小子你少一口一個蛋子的啊，你小子毛長沒長齊我看都還是個問題。”

趙婷自然不甘示弱，于是立刻回嘴反擊。

這樣一鬧，桌上便又再次熱鬧起來。

因為是一年可能才有一次的迎新會，隊里破例讓眾人鬧到了半夜。

散場時，能穩穩當當地走回去的已經沒幾個，甚至誰也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是什么時候離場的。

程緒一開始雖被灌得很兇，但他是隊長畢竟還要負責善后，后面就沒再怎么喝，之前的酒也早就醒了，所以回到自己寢室的時候倒還非常清醒。

因為隊長的一點小小特權，程緒的寢室是單人間的。

推門而入的瞬間，一陣勁風拂面，讓他不由自主地瞇起了眼睛。隨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窗邊的張磊身上，后者正以標準的軍人姿態站立，背挺得筆直，夜風掠過，輕輕拂起了他額前稍長的發絲，顯露出那雙堅毅而深邃的眼眸。

程緒愣了一下，隨即皺眉，“我說張磊你闖空門是不是闖得太習慣了啊？”

張磊沒理他的茬，很直接地問他：“你怎么才能讓我留在龍牙？”

程緒看他一會兒，突然笑開：“我還以為你挺沉得住氣的呢。其實也不行啊，張磊。”

張磊保持著沉默，直視著他

程緒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深思熟慮，終于開口：“不久后，我們將執行一項任務。我需要一個搭檔，就你跟我去。任務成功，你留下；失敗，你離開。這次，沒有其他條件，只看你我是否能共同完成任務，你覺得如何？”

張磊稍作停頓，仿佛在權衡，隨即緩緩揚起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溫和的笑容，“同意。”張磊的聲音堅定。

程緒凝視著他，或許是因為酒精的作用，張磊的雙眼似乎籠罩著一層朦朧的水汽，在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他年輕的面龐上此刻沒有平日的鋒芒和冷漠，更像是一個遠離軍旅、無憂無慮、純真無邪的英俊少年。

程緒一時間有些失神，忽然又似乎想要改口：“或許——”

但張磊沒給他機會說完，因為程緒之前的承諾已經讓他心滿意足。

張磊的頭不由自主地點了點，緊接著整個身體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程緒見狀一驚，迅速上前扶住他。

小心翼翼地將張磊平放在地面，帶著驚訝和無奈問道：“喂，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