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程緒將一摞文件甩在張磊面前，隨即坐在他的對面，帶著一絲不經意的語氣問：“了解無人機嗎？”

張磊把文件拉到自己面前翻開，邊快速瀏覽邊回答程緒，“了解，是一種無需真人駕駛的遠程操控飛行器。最早出現在1917年，最初是作為靶機使用。但在1982年，以色列在貝卡谷地行動中，創造性地使用‘猛犬’無人機誘使敘利亞防空雷達開機，導致敘利亞不必要地向無人機發射了大量防空導彈，從而開啟了無人機研發和應用的新篇章。從那以后，無人機的功能日益擴展，不僅能執行偵察、監視、目標捕獲、誘餌、指揮控制和戰況評估等任務，甚至近年來還能直接代替戰斗機執行戰斗任務。原本需要在飛機上承擔戰斗風險的飛行員現在可以在相對安全的地方，實現真正的零傷亡戰爭。因為這樣的特性，無人機成為近年來航空領域最炙手可熱的機型。有人預測，無人機將如同海戰時代的戰艦、空戰時代的飛機、一戰中的機關槍、二戰中的坦克一樣，成為信息時代的標志性武器。”

張磊的敘述平淡無波，仿佛在背誦學術報告。

程緒的表情從漫不經心變為驚訝，待張磊說完，他立刻將張磊面前的文件一把拉了過來，邊翻邊疑惑地嘀咕，“這些資料我都看過，沒提到你說的這些歷史啊?！?

張磊看著他，“個人興趣，我對無人機很感興趣。”

程緒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抬起頭，表情有些困惑地看著張磊，“你喜歡這種東西？”

張磊笑了笑，“放心，雖然無人機的普及意味著未來經過嚴格訓練的職業軍人可能會減少，但它暫時還不會威脅到我們特種兵的生存空間。”

程緒偏了偏頭，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是在擔心這個？”

張磊沉默了一下，反問：“不是嗎？不管怎樣，我認為職業軍人的減少實際上是件好事。”

程緒哼了一聲，點頭，“是啊，以后都不需要軍人了。打仗時，隨便找個大學生，像玩游戲一樣，教他怎么操作，他就能在安全的大樓里，吹著空調，一手拿著零食，一手操縱無人機去轟炸、殺人。以后，我們誰都不必擔心戰爭恐懼癥了，打仗就像玩游戲一樣，在屏幕上進行?！?

程緒停了一下，接著說：“你喜歡這種東西，那你想過嗎？有了它以后，戰爭會變得很容易。尤其是強國與弱國之間的戰爭。以后如果哪個強國打算派兵到別國去，再也不會有他們國家的人民反對了，因為他們不會有傷亡，不會有損失，戰士們也不會感到恐懼和厭倦，他們可以一直打到自己高興為止?！?

程緒說到最后，情緒已經有些激動。

但張磊還是很冷靜地反駁，“你所說的情況，目前的科技還無法實現。”

程緒冷笑，“那如果有一天實現了呢？”

張磊冷酷地說：“那就祈禱自己生在強國吧?！?

程緒憤怒地點點頭，“看來我們之間確實有很大的分歧?！?

張磊沒有反駁。

兩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程緒帶著一絲疑問地問：“張磊，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認為‘殺人是罪’對嗎？”

張磊看著他，沒有說話。

程緒追問：“這是當時故意這么說的，還是你真的這么想？”

張磊回答：“我是這么想的。”

程緒感到困惑，“那這又算什么。因為操縱無人機可以不用親手殺人，所以就無所謂了？”

張磊說：“不，殺人永遠都是罪。但如果一定要做一個選擇，是要身邊的人死，還是要遠處不相識的人死，我會選后者。我以為當你選擇成為一名職業軍人的時候開始，你就有了這個覺悟。我們這樣的軍人，不就是為了保護這個國家里的無辜平民，而選擇了去殺人嗎？我只是無法理解這與高尚或榮譽有什么關系，如此而已?！?

程緒放松了身體，一手揉著額頭，喃喃道：“你是這么想的……”

當張磊說，殺人是罪的時候，他曾經想過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許張磊真的是這樣想的?？僧斦娴膹乃目谥凶C實這個想法的時候，程緒卻感到為難，“張磊，也許你應該想，就算殺人真的是罪，但我們軍人……是為了保護國家和人民而自愿承擔罪過的人……這就是高尚。”

張磊微微翹起嘴角，“隊長，您又要對我進行思想教育了嗎？不過在我看來，所謂‘高尚’不過是粉飾罪惡、鼓動人心的手段而已。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不用黨或國家來煽動或鼓勵我?！?

張磊的前半段話讓程緒感到有些難受。在某種程度上，他突然覺得張磊同王剛有些相似。當初他收下王剛，就是因為心疼。王剛看起來太聰明，看問題有些似是而非的透徹，經常自己把自己繞到死胡同里，自己跟自己過不去?，F在，他在張磊的身上看到了同樣的特質，甚至，也許張磊比王剛更甚，王剛只是迷惑，而張磊，雖然口口聲聲的也說自己迷惑，可事實上，他相當的相信自己那套。

可等張磊說到后半段，程緒開始覺得不對。張磊，已經不僅僅是走進了死胡同，他根本還是拿了鏟子想把墻給挖了，因為他根本不覺得這墻有什么不能動的。

在程緒猶豫著不知該如何還“教育”張磊的時候，后者已經趁機將被程緒拽走的資料又拽了過來，改變話題道：“隊長，我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們的任務到底是什么?！?

程緒看了他一眼，知道張磊的想法一時也改變不了。他嘆了口氣，道：“好吧，任務。你對無人機這么了解，那我想你也一定知道‘唐門’了。”

張磊點頭，資料上有很大的一部分就是在介紹“唐門”。

“‘唐門’是我國最新研制成功的一款無人機。”

程緒道：“沒錯?？墒?，現在這款無人機，有一架在俄羅斯恐怖分子的手里?！?

張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這是笑話嗎？可是并不好笑。”

程緒苦笑，“我也希望是笑話，這樣的話，我們就不必去冒險了。”

張磊猜測道：“我們要去把這家無人機給毀掉?！?

程緒點頭，“沒錯。雖然上面說在恐怖分子手里的那架并不是真正的‘唐門’，而只是唐門的前身試驗品，可我們還是要去俄羅斯，把它毀掉——在俄羅斯的恐怖分子把它拆了，研究出其中的技術關鍵之前?！?

張磊皺眉，“我不喜歡收拾這種爛攤子——這種東西竟然也能弄丟？”

程緒也顯得有些無奈，“它是怎么丟的，誰該負責，這些都不需要我們操心。我們的任務就是處理好這個爛攤子。”

張磊思考了片刻，“但我們只有兩個人？而對方是一群恐怖分子。是一群，沒錯吧?！?

程緒回答：“實際上，這次行動我們無法秘密進行，只能提前通知俄羅斯政府。但他們只允許我們派兩個人去，畢竟我們的兵種特殊，他們不會讓我們派太多人過去?！?

張磊問：“那他們會提供幫助嗎？”

程緒苦笑著搖頭，“資料上應該已經提到了，我們要對付的是北高加索地區的恐怖分子，雖然表面上俄羅斯政府視那里的恐怖分子為心腹大患，但實際上，那里的勢力錯綜復雜，甚至有些當地官員為了獲取中央政府的資助而暗中支持恐怖分子。所以，我們去那里，是不可能得到任何援助的?！?

張磊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嘴角微翹，“所以實際情況是俄羅斯同意我們派兩個人過去，實際上是不好直接拒絕我們，于是干脆讓我們自己知難而退，但我們卻要把它當作正式邀請來認真執行，對嗎？”

程緒笑了，“沒錯，害怕了嗎？”

張磊道：“按照你的預測，我們兩個只能有一個活著回來，是嗎？”

程緒點頭。

張磊評價道：“你真是個樂觀主義者?！?

程緒撇了撇嘴，“那……”

張磊道：“總得有人去做，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