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已經走到車后面了“師父開一下后備箱,育澤來幫我一下”
我急忙跑過去幫他把酒搬下來,然后司機掉了個頭,臨走的時候還說了句“你們很會找地方啊,這里清凈。”
他撓著頭,“哈哈哈”
我們先把啤酒和吃的放在地上,目送司機走了以后他才開口“咱倆再往前搬一下”
“這里不行嗎?”
“前面視野更好”
我也只能聽他的,我們搬著這些又往前走了大概一百米左右,到了一處懸崖邊,果然,一覽無余,他說“到了”
我趕緊把東西放下,大口喘著粗氣。他沒有停下來,而是徑直走進樹林里,我有點怕了“你干嘛去”
他沒有說話,走到一堆雜草旁,然后抱起一包雜草放旁邊,然后彎下腰,居然搬出來一個折疊桌,折疊桌上面還有一個泡沫箱子,他應該是拿泡沫箱子當凳子了,他搬著桌子快步走過來,他先是把桌子支起來,然后把泡沫箱子遞給我,示意讓我坐這個,我問“你呢?”
他沒有說話,把那個黑色袋子里的東西拿出來放桌子上,然后把袋子鋪在地上坐了下去,然后把酒拿出來,再把東西一一擺好,弄好以后他從口袋里拿出來一把折疊刀,兩個杯子,也是可以折疊的,還有一包堅果,我又是一陣震驚。他先往杯子里倒了四分之一的勁酒,又倒了四分之一紅牛,接著又倒滿啤酒,然后用折疊刀把一個檸檬切開,把里面的汁水用力擠到杯子里,這種喝法我倒是第一次見。
他端起杯子,離桌子一公分的時候用杯子輕輕磕了一下桌子,這個我懂,是敬我。我也端起杯子,學著他一樣輕輕磕一下桌子。
我微微仰頭,將杯子湊近嘴邊,那混合著勁酒的辛辣、紅牛的甜膩以及啤酒的苦澀氣泡,率先鉆進鼻腔,讓我不禁皺了皺眉頭。猶豫片刻,還是下定決心抿了一小口,液體剛觸及舌尖,強烈的刺激感便瞬間在口腔里炸開,勁酒的濃烈、紅牛的醇厚與啤酒的清爽怪異又和諧地交織在一起,還伴隨著檸檬的酸澀,味蕾像是經歷了一場狂歡。
我強忍著不適感,喉嚨動了動,咽了下去,一股熱流順著食道直抵胃部,暖意迅速蔓延至全身,臉上也泛起一絲紅暈。眼角余光瞥見他正目光灼灼地盯著我,像是在等一個評價,我硬著頭皮擠出一絲笑容,沖他點了點頭,示意這新奇的喝法確實讓人“印象深刻”,他似乎很滿意,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齒,而后又自顧自地仰頭灌下一大口。
我問他是怎么找到這樣一個地方,他說“我喜歡自己亂溜達,三年前我沒事干,溜達到這座山腳下,就爬了上來,這里幾乎沒有人來,感覺是個喝酒的好地方,所以就買了張桌子,每到休息我就帶著酒到這里喝,看著山下多愜意”他邊說邊把東西打開,接著又倒滿一杯啤酒,他要給我倒,我擺擺手示意我自己來。
我又問“你多大了?”
“27”
“結婚了么?”
“哈哈,沒有”
我好像又問到不該問的了,我也拿起酒杯敬他。
我倆大概三分鐘沒有講話,靜靜的坐著,看著山下人間煙火,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安靜。
我接著又問“你怎么不叫他們一起啊?”
“誰?”他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咱們領班他們”
“沒叫過”
我微微皺眉,對他的回答有些好奇:“為啥呀?這地方風景這么好,一起熱鬧熱鬧不好嗎?”
他又倒了一杯,仰頭灌下一口,用手背隨意擦了擦嘴角,眼睛依舊盯著山下,過了會兒才慢悠悠地開口“我上班的時候和他們一塊兒夠久了,下了班就想自己待會兒,圖個清凈。而且吧,這地方是我偶然尋來的‘秘密基地’,不太想被太多人知道,變了味兒。”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跟他碰了下杯,啤酒花在杯中翻騰。又一陣微風拂過,帶著些許涼意,他緊了緊衣領,轉頭看向我“你不一樣,這幾天看你干活兒的時候就覺著你這人實誠,我只帶過一個新人,那個人動不動就坐下了,叫他幫忙也不理,帶了兩天他就走了,從那以后他們也給我分了好幾個新人,我都不想帶,但是我最近缺錢了,所以才接受你了,因為帶一個新人給加三百塊錢,我看你一天到晚一直跟著我,一直沒坐下過,也不怎么說話,心里頭好像裝著事兒,悶頭干活兒。我估摸著你大概也需要這么個地方透透氣,所以才叫上你。”說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爽朗地笑了起來,那笑容在月光下竟有幾分灑脫不羈,我也跟著笑了,心里涌起一陣暖意,為這萍水相逢的默契。
酒過三巡,微醺的我仗著那股子熱乎勁兒,目光直直地望向他,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了:“我感覺你很節省了,你也沒有結婚,那你的錢都用哪里了?”問完,我緊緊盯著他,滿心好奇。
他像是被我的直白驚到,原本正夾著一筷子菜往嘴里送的手猛地頓住,懸在半空幾秒,隨后緩緩放下筷子,眼簾低垂,盯著桌面的酒杯,沉默良久。那頂黑色的帽子隨著他低頭的動作又往下壓了壓,幾乎遮住了他的眉眼,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這個說來話長了,太繁瑣了,你也不會愿意聽。”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無奈,像是要把這些年的心事都藏進這簡短的話語里。說完,他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喉結快速滾動,酒水順著嘴角淌下幾滴,他也毫不在意。
我看著他這副模樣,心里越發不是滋味,總覺得他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苦。于是,我也拿起酒杯,學著他的樣子,脖子一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燒得心底那股子好奇愈發濃烈。“愿聞其詳。”
我放下酒杯,目光堅定地看著他,眼神里滿是真誠與期待,只盼他能敞開心扉,哪怕只言片語,也好讓我稍稍走進他的世界。
他微微彎下腰,手臂探向桌角那包堅果,手指緩緩收攏,一把抓起,掌心滿是或圓潤或扁平的堅果。隨后直起身,往我這邊靠了靠,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桌面,似是要撣去不存在的灰塵,也似在為即將開啟的故事起個前奏。
“要從我小時候講起咯”他的嗓音帶著些微沙啞,卻莫名有種讓人安靜傾聽的魔力。
小時候,爸媽忙得腳不沾地,一到寒暑假,我就像只小候鳥,被‘寄放’到外婆家。”說到這兒,他嘴角微微上揚,眼中閃過一絲懷念。
“那時的我,哪懂大人的辛苦,天天哭著鬧著找媽媽,外婆就會佯裝生氣,操著那口鄉音說:‘奶奶的,別哭了,我還給你講你外公的故事行不行?’”
提及外婆,他整個人都柔和下來,眼神飄向遠處,像是穿透歲月看到了當年的場景。“每回聽到這句話,我就像被施了咒,立馬止住眼淚,乖乖地趴在暖乎乎的被窩里,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外婆,就盼著她快開口。外婆呢,總是把我裹得嚴嚴實實,自己也靠在床頭,開啟她的故事匣子,繪聲繪色地講起那段三幾年的事兒。”
他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堅果,神情越發凝重。“我外公的命苦啊,他母親精神有問題,生下他和外叔公后,家里就沒個安寧。他爹,剛把娃生下,就被國民黨抓去抗日,一走就沒了音信,生死不明。禍不單行,外叔公八歲那年,他們的母親失足落水,淹死了。那時,外公才十三,倆孩子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只能靠沿街乞討熬過五年。”
講到這兒,他眼眶微微泛紅,拿起一顆堅果,在手中反復摩挲。“后來,外公實在扛不下去,去參了軍。家里就剩下十三歲的外叔公,守著那破舊的屋子。”
“外公跟著共產黨,一路從‘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打到‘抗美援朝’,槍林彈雨里穿梭。他的腿,被大刀砍得一道道傷疤交錯,肩膀上還有兩個彈孔,那是敵人的子彈留下的‘紀念’。”他的聲音微微顫抖,放下堅果,雙手比劃著,似想重現外公當年的英勇身姿。
“每次聽到這兒,我哪還睡得著,一骨碌從被窩里爬起來,爬到外公身邊,小手輕輕拍拍已經睡熟的他,嚷嚷著要看傷疤。外公呢,總是睡眼惺忪,卻從不厭煩,嘟囔一句:‘奶奶的,我的祖宗啊,你快點睡吧!’可嘴上這么說,手卻不閑著,摸索著從床頭柜子里,毫不吝嗇地拿出他的機槍手證,遞給我。我捧著那證,就像捧著稀世珍寶,覺得外公就是這世上最厲害的大英雄,不懼任何敵人,在戰場上英勇奮戰。”
他沉浸在回憶里,眼神放光,繼續說道:“我總會天馬行空地幻想,外公佝僂著腰,在槍林彈雨中沖鋒陷陣,打國民黨反動派、揍美國鬼子。然后,我就輕輕摸著他的傷疤,問他疼不疼。外公就會笑著哄我:‘你睡了,我就不疼了。’一聽這話,我哪敢耽擱,立馬躺下,緊閉雙眼,剛開始還睡不著,翻來覆去,可又怕弄出動靜,讓外公傷口疼,就憋著氣,不敢動聲色。有時候,迷迷糊糊就睡著了,還會夢到外公殺敵的畫面,那威風凜凜的模樣,深深刻在我心里。從那時起,我就立志,長大后也要當兵,像外公一樣,保家衛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