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里,日光燈管散發著慘白的光。墻上的時鐘指針緩緩挪動,終于,艱難地挪到了五點二十多分。
他正全神貫注地忙碌著,雙手如機械般精準操作,突然,像是被上緊的發條松開了,“哐當”一聲放下手中工具,直起身來“走吧,我先送你出去吧”
我微微一愣,有些過意不去,連忙擺手:“我沒事,等你忙完吧”
“沒事,回來我抓緊些”
“好的吧。”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應了下來。
我們并肩走向電梯,一路上誰也沒說話,只有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響。進了電梯,他像往常一樣背著手,身姿挺拔得像一棵蒼松,脊背挺得筆直,目光平視前方,透著幾分冷峻。我這次沒像之前那般局促地稍息,而是下意識地模仿他,也背著手,努力把腰桿挺直,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同樣沉穩。可狹小的電梯空間里,安靜得只剩下輕微的電流聲,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尷尬的氛圍如煙霧般彌漫,每一秒都如此難熬,似乎連抬手按電梯鍵的動作都變得無比艱難。
“你明天是八點半上班,不要忘了”他囑咐我
“好”
“對了,這個月底咱們部門會有團建,你也可以去”
“行,我看到時候沒有事我就去”
“你去的話提前三天跟韓夢說一聲,他們要統計人數”
“韓夢是誰啊?”我到這里只認識了他一個人。
“就是帶你來的那個”他撓撓鼻子。
“哦,好”我點點頭。
“咱們公司還是挺好的,團建也多,工資也不少,也能學到一些專業知識”
“嗯,我來的時候已經聽說了”
他帶著我在錯綜復雜的車間通道里七拐八繞,機器的轟鳴與嘈雜的人聲漸漸被甩在身后,終于,那扇緊閉的大門出現在眼前。
我回頭望去,只見他身形一閃,已加快步伐匆匆折返回去,腳步急切又匆忙,像是要爭分奪秒把耽誤的時間搶回來。望著他的背影,愧疚感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我深知因為送我這一趟,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獨自站了會兒,莫名地,想抽煙的念頭冒了出來。我掏出手機,迅速給幾個熟悉的煙友同學發了信息,約好在抽煙區碰頭。等我趕到時,發現已有幾個同學捷足先登。煙霧在他們頭頂繚繞,其中一個同學正蹲在抽煙區那把破舊的椅子上,活像只盤踞在樹杈上的瘦猴。見我來了,他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調侃道:“怎么個事兒?好學生也開始抽煙了,工作了壓力是大哈。”他就是“猴子”,身形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在學校時,他就整天在教室里、走廊上躥下跳,搞些無傷大雅的惡作劇,不過腦子轉得快,每次遇到難題,點子倒不少,此刻這副打趣我的模樣,還是和從前一樣透著股機靈勁兒。我無奈地笑了笑,朝他伸出手,他會意,從煙盒里彈出一根煙拋給我。我接過煙,湊到嘴邊,打火機“咔嚓”一聲,火苗躥起,煙草的味道瞬間在舌尖散開,思緒也隨之飄散開來。
我沒有回答他,扯到了工作上“你們分的部門怎么樣?”
“哎,媽的,我那個得一直站著,不怎么想干了”
“我他媽也是,還特別難,操作書都是英文”另一個同學也開始抱怨起來。
我們的手機同時響了幾聲“同學們,都來E1大樓集合,準備分宿舍了”
“走吧”另一個同學說。
我們把煙頭扔掉,“猴子”卻是用力的摔掉,煙葉都摔了出來。
大概六點左右,同學們都陸陸續續地到了辦公樓,此刻正值下班高峰,人潮涌動,不少人在路過時都忍不住回頭對我們這支學生隊伍打量。
老師讓我們迅速排好隊,嘈雜聲漸息。緊接著,一位原本坐著的中年婦女站起身來,她身著干練的職業裝,臉上帶著溫和又不失干練的笑容。“同學們,歡迎各位來到我們公司,”她的聲音清脆有力,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想必大家都懷揣著好奇與期待,這里,將是你們接下來近距離觀察職場生態……”
終于我們聽到了“好了同學們,下面請大家拿上各自的行李,排好隊,我帶大家回宿舍”這是我們這一天都在期待的,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跟在她身后。老師在后面指揮著“大家跟上,別掉隊!”嗓音在嘈雜中清晰可聞。
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那滑輪仿若發出抗議般“嘎吱嘎吱”地與地面劇烈摩擦,每一下都似在訴說旅途的疲憊。身旁的同學雙手緊緊抱著鼓囊囊的被子,累得氣喘吁吁,胸膛劇烈起伏。
我們到了宿舍門口,那個婦女拿出來一個名單“下面我給大家念一下大家的宿舍號碼,大家先在一樓住,等以后大家再調,所以現在同學們是可以住在一起的”
“我們可以自己選室友嗎?”一個后面的同學向前喊了一聲。
“暫時不行哦,因為我們已經給大家登記好了,現在大家都住一樓,還有大家不要在宿舍抽煙哦,宿管會不定時檢查宿舍,查到了就會被辭退,所以一定要注意,我們樓底下有抽煙區……”她可能講話也累了,因為我也在后面,幾乎聽不到她的聲音了,我也沒在意,只想回宿舍好好休息。
又在宿舍樓下煎熬地等了大概十分鐘,周圍滿是喧鬧與嘈雜。突然,一聲響亮的呼喊鉆進我的耳朵,我凝神一聽,嘿,居然是我的名字。當下心里一喜,這運氣還真不賴,而且還能和兩個平日里玩得挺不錯的同學分在一塊兒。
我們仨趕忙拉著各自的行李箱,“哐哐”作響地走進宿舍大樓。一進樓道,嚯,光線昏沉得很,黑黢黢一片,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無奈之下,我們紛紛掏出手機,摁亮手電筒,慘白的光束慌亂地掃在一扇扇門上,艱難地辨認著門牌號。一番折騰后,總算是找到了宿舍。
我長舒一口氣,迫不及待地沖進去,一屁股坐到床邊,渾身的勁兒一下子散了。再瞧那倆同學,跟商量好似的,麻溜地竄進廁所,緊接著,門縫里就飄出了裊裊青煙。他倆在學校的時候就是這副德行,一回到宿舍,啥事兒都顧不上,先點上煙過過癮,仿佛這是每日必做的“功課”。在這兒,墻上“禁止抽煙”的標識醒目得很,可眼下,倒成了毫無威懾力的擺設。
我定了定神,開始仔細打量起宿舍來。剛一瞅,眼睛就亮了。這宿舍干凈得很,地上連根頭發絲都難尋,空間也寬敞,一點兒不局促。四張床規整地擺著,不是那種上床下桌的常見樣式,不過床出奇地寬,躺上去打滾都沒問題。床邊還貼心地配了個小桌子,放個書本、水杯啥的,正合適。我也進了衛生間看了一眼,干濕分離設計,墻面瓷磚锃亮,地上也不積水,看著就舒心。走到陽臺,嚯,面積夠大,曬衣服、外面就是那條江,還能看到對岸的菜園。伸手摸摸窗簾,質感不錯,厚實得很,拉上一擋,光線立馬被隔絕在外。還有那一排柜子,數量多,容量大,什么雜物都能塞得下。總而言之,跟我之前見過的那些宿舍一比,這條件簡直好太多了,心里不禁泛起一陣歡喜。
我歇了一會兒,就開始鋪床鋪,把行李箱的衣服拿出來晾上,洗漱用品擺上。
“一會去喝點?”那個身形瘦高的同學趿拉著拖鞋,走到洗手臺前,擰開水龍頭,水“嘩嘩”地沖下,他邊往頭上撩水,邊透過鏡子的反光瞅向我們,洗發水的泡沫瞬間堆滿了他的腦袋,活像頂著一頭棉花糖。
“我都行,老李去不去?”另一個同學正蹲在行李箱前翻找衣物,聽到這話,抬起頭,目光投向我,手里還攥著一件皺巴巴的 T恤。
“可以,這附近有飯店嗎?”我一整天都被困在公司那一方天地,窗外的街景如同虛幻,此刻好不容易有機會出去透透氣,自然不想錯過。我邊說邊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骨頭“咔咔”作響。
“有,我問了,打車十分鐘就到了,趕緊收拾收拾。”洗頭的同學三下五除二地沖凈泡沫,抓過毛巾胡亂擦了擦,又抄起吹風機,“嗡嗡”的風聲頓時充斥房間,他的頭發被吹得七零八落。
我又鉆進浴室,狹小的空間里熱氣騰騰,水珠在玻璃上肆意橫流。洗完澡,又手忙腳亂地換衣服,等一切妥當,抬眼一看,時鐘的指針已悄然劃過八點。“快點,明天還得上班呢。”他們倆早已穿戴整齊,站在門口,不停地跺腳,眼神里滿是迫不及待,似乎已經看到了飯桌前的熱鬧和酒杯碰撞的暢快。我趕緊系好鞋帶,跟他們一同踏出宿舍,融入夜色之中。
我們三個有說有笑地踏出宿舍,剛一出門,便默契地加快腳步,朝著公司大門趕去。晚風輕輕拂過,帶著秋天獨有的絲絲涼意,我不由縮了縮脖子,將衣領又往上拉了拉。
走著走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是他。此時的他,與白日里判若兩人。他身上多了一件深灰色的外套,拉鏈一路拉到頂,嚴絲合縫地把領口封住,像是要把自己與外界徹底隔絕。頭上那頂黑色的帽子壓得很低,帽檐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幾縷頭發從帽邊耷拉下來。我定睛一看,帽子里還塞著耳機,線順著脖頸蜿蜒而下。他的兩只手深深插在外套口袋里,整個人微微弓著背,低著頭,慢悠悠地朝宿舍方向踱步。
下班的人潮如涌,大家或是三兩成群地分享著一天的趣事,或是腳步匆匆地趕著回家,大多身著輕便的秋裝,鮮有人像他這般把自己捂得嚴實。更扎眼的是,他腳下還趿拉著一雙拖鞋,“啪嗒啪嗒”的聲響在人群中顯得格外突兀,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放慢了腳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心想他大概是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里,頭都未曾抬一下,應該是沒看到我。況且,這會兒我搜腸刮肚,也實在想不出有什么合適的話要跟他說,猶豫再三,最終還是選擇擦肩而過,沒和他打招呼,任由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人群之中。
華燈初上,我們一路打聽,終于找到了那座人聲鼎沸的美食城。剛一靠近,各種聲響便如潮水般涌來。美食城里,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像是一個巨大的生活劇場。擺攤的攤主們站在自家攤位前,扯著嗓子叫賣:“剛出鍋的臭豆腐,聞著臭吃著香嘞!”“烤面筋,一塊錢一串,好吃不貴咯!”那吆喝聲此起彼伏,帶著濃濃的煙火氣。不遠處,還有小孩子因為沒買到心儀的玩具,正扯著嗓子哭鬧,家長在一旁焦急地哄著。
在這一片嘈雜中,我們的目光來回穿梭,試圖尋一家合意的店。轉了一圈,最終選了一家燒烤店,倒也不是有多饞燒烤,純粹是瞅見這家門口排隊的人相對少些,能少些等待的時間。
進店選完食物,我們在燒烤店門口尋了張露天的桌子坐下來。還沒等屁股坐熱乎,他倆就按捺不住了,其中一個站起身,踮起腳尖往店里張望,扯著大嗓門喊道“老板,先來兩件啤酒,冰一點的!”那聲音里滿是迫不及待,仿佛此刻唯有冰啤才能澆滅心頭的燥熱。其實我心里也一樣,今天在公司忙得腳不沾地,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就盼著能喝點酒解解乏,回去倒頭便能睡個好覺。想到這兒,我不禁舒展了下筋骨,靠在椅背上,靜靜地等著酒菜上桌。
暖黃的路燈在夜色中氤氳出一圈圈光暈,燒烤店內熱鬧非凡,食客們的歡聲笑語與烤架上食物的“滋滋”聲交織一片。我們圍坐在桌旁,起初還豪情萬丈地開瓶暢飲,但想著明日還有工作,并未貪杯,喝到十一點左右,見桌上還剩半箱啤酒,便招呼老板退了。
雖說酒沒多喝,可吃起東西來,個個都像餓狼撲食。桌上擺滿了各式燒烤,羊肉串、雞翅、韭菜……還覺得不過癮,又加了一條據說足有三斤重的烤魚,旁邊堆著小山似的配菜,海蜇絲在紅油里若隱若現,狼牙土豆被烤得金黃酥脆,花生米顆顆飽滿,腐竹吸飽了湯汁,軟嫩可口。燒烤的味道略顯平庸,可那烤魚一端上桌,鮮香之氣便撲鼻而來,外皮烤得焦香,魚肉嫩滑多汁,入口即化,吃得大家贊不絕口,直夸老板手藝好,后來這地兒也成了我們的“吃魚據點”。
酒足飯飽之際,我掏出手機,跟媽媽發起了視頻通話。鏡頭里,溫馨的燈光照亮了家里的飯桌,姐姐和小外甥也在。媽媽的臉透著關切,眼中滿是牽掛,嘴里不停念叨:“工作別太累,要照顧好自己。”姐姐在一旁附和,小外甥奶聲奶氣地喊著舅舅,揮舞著小手。看著家人熟悉的面容,聽著他們暖心的囑咐,思鄉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頭,眼眶也不自覺地濕潤起來,真想立刻飛奔回家,抱抱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