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陷阱(下)
書名: 土樓作者名: 江三凡本章字數: 5765字更新時間: 2025-03-07 20:30:00
牛八提出來的這個請求,令我有些不知所措。先前那個無所不能的萬事通牛八,現在臉上滿是迷茫與困惑,兩只手局促的來回摩擦著,等待著我的回答。除了之前在高中做題的時候,已經很久未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了。
這下我就有些為難了,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牛八的“事業”如我所料,起初就一直在向錯誤的方向進行,他現在正被對方牽著鼻子走,難分真假,也難以讓他現在從中脫離。
不過,這也僅僅是我的猜測,正確與否還不得而知。我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拒絕,“沒問題,借多少?”我問。
牛八說了一個普通數目,我從床下的包里找出我的錢包,遞給他錢。
“感謝!!!”牛八接過錢,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整個身子帶著頭發上下扇動,猛烈地表達著謝意。
“事兒解決了,走吧,吃飯去。”葛鵬站在門口說。
“走。”牛八的煩惱一下煙消云散,用他的大胳膊鎖住我的脖頸,拖著我踉踉蹌蹌地往門外走去。
借著這個機會,我準備找牛八問幾句話,看看他對他目前的進展有什么想法。
“我有個問題,”路上,我問牛八。
“問。”
“談戀愛很費錢嗎?”
“嗯。”牛八應了一聲,“你不懂,一方追另一方的時候,肯定得付出點什么吧。”牛八給我指了指工地四周,“但是現在,在這種地方,我只能采取比較有限的方法了。”
“那你說付出,就一定都是物質上的嗎?”我接著問。
“精神上的也有,但是很少,你說的那都是理想化的,現在的人大多數可沒那么高大上。”牛八看著遠處,說。
“那萬一是你沒碰到呢,你不能以偏概全吧。”我說,“你可別讓人家騙了,這可不是一般的騙,情感詐騙,最后你物質和精神雙重損失啊。”
“瞧你凈危言聳聽,”牛八不以為然地說,“你放心吧,哥們這腦子還分不出個好壞人嗎,我要知道她是騙子,我扭頭就跑。”
“但愿你是這樣的。”我憂慮地說,“我覺得,到這個時候了,你應該直奔主題,別在過程上耗費精力了。”
“你真是直性子,”牛八拍了我一下,好像對我的看法很不同意,“戀愛是過程,沒有中間過程的推進哪來最終的愛情果實呢?”
“那是也得分情況吧,”我說,“照你現在說的那樣,她都沒給過你一個明確的態度或者想法,你現在模棱兩可的,就好像摸黑走路一樣,你能保證預料到前面有什么妖魔鬼怪嗎?”
牛八聽了沒有說話,若有所思。
“你已經鋪墊了不久了,接下來你就去問清楚她的態度,看看能不能有下一步,別被蒙在鼓里了。”我建議道。
“行。我下午就去旁敲側擊地問問試試。”牛八終于聽了勸。
“記著,擦亮眼睛,別陷得太深。”我提醒牛八。
“嗯,知道,哥們有度。”牛八點了點頭。
吃了早飯回去,每個人都忙著做自己的事情,葛鵬換了件衣服,抱著盆去了水房洗衣服,夏狄也早去了水房,我開始也準備去洗,奈何水房人多的和平時早上洗漱一樣,就準備待會兒再去。
閑著沒事,我便靠在床邊,拿出包里帶著的《西游記》看了起來,以消磨時光。而牛八則是翻看著他帶的那幾本吉他譜子,還不忘給我介紹。
一上午過去了,葛鵬和夏狄也都洗完了衣服回來,葛鵬看見我又在看《西游記》,就過來問:“還看呢,看到哪兒了?”
“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那兒了,我來回看了好幾遍了。”我夾好書頁,合上書,說。“這唐僧忒不識好歹了,白骨精變了三次想害他,孫猴子都阻止了,他還要趕走人家。”
“唐僧肉眼凡胎,看不出來。”葛鵬說。
這時,牛八的手機突然響起了一條消息通知,暗著的屏幕亮了起來。
“誒,誒,來了,來了!”牛八拿起手機看完消息的內容后,一下從床上蹦了起來,喜笑顏開。
“什么來了?”我們都好奇地問。
“問我下午出不出去呢。”牛八笑嘻嘻地說。
“那是個好機會啊。”我說。
“去吧,好不容易她主動叫你出去一次。”夏狄笑著說。
“成功的,成功的。”牛八高興地自言自語。
雖說有進展了,但我有些擔心,牛八會不會因為一時高興,到時候忘了問該問的話。
算了,我相信,他應該不會忘的。我心想。
中午去吃飯的時候,路上我們又碰到了祝曦,我們便愉快地一同前去食堂。
“我知道一些小道消息,現在有時間,能跟你們說一下。”祝曦神神秘秘的,像是知道什么重大的事情。
“什么消息?”我們都湊過去,準備洗耳恭聽。
祝曦抬起頭看了看周圍,謹慎地說:“這不好說話,等會兒找個沒人的地方。”
附近都是陸陸續續前往食堂的人,在這地方如果說一些秘密的事情確實不方便,這也讓我們更加好奇祝曦口中的小道消息是什么。
吃了飯后,我們幾人準備去食堂后面那處公園的涼亭里,那是個不錯的安靜地方,午飯后那里基本上沒人,就不怕受到什么干擾了。
幾人正要走向涼亭,葛鵬突然叫住了我們:“別往前走了,那里面有人。”
我向高處的涼亭望去,在低處,只能隱隱約約的看見里面有幾個人影。
“哎呀,真是的,想說個話這么難。”我抱怨道。
“你說的不是啥機密吧,在這說不行嗎。”夏狄問。
“等等,你們看清那里面人是誰了嗎。”葛鵬突然蹲下,問。
“應該是工人吧。”我沒注意看,不以為意地說。
“不是,我看到那里面站了三個人,一個穿工服的,兩個穿便服的。”葛鵬說。
“你真是千里眼,這么遠都能看著。”我佩服葛鵬這眼力。
“唉,沒事,換個地方。”祝曦說罷,轉頭走了。
我們一直往遠走,直到來到了一個站在這看宿舍都成了一個小點的空曠地方。
“好了,這下隔墻沒有耳了,說說吧,老祝。”葛鵬四下觀察之后,說道。
“我前幾天跟你們說那個負責人叫李森林,記得嗎?”
“嗯。他咋了?”
“我從別人那里,知道點他的背景。”祝曦說。
“說來聽聽。”牛八說。
“聽說這個人是我們隔壁一個村里的,他爹開車拉貨的,他不大的時候他爹開大車路上出車禍死了,后來沒過幾年,他媽也病死了。”
“啊……”我們聽了都大為震驚,不知道這個人還有過這樣的一段經歷。
“我們宿舍有跟他一個村的,聽他們村里老人說的。”祝曦說。
“那他這咋整,狼給他養大的啊?”牛八突然語出驚人。
“怎么可能,狼養大的那就不是正常的人了。”我說。
“你看你這聯想點啥啊,鄰居收養的唄。”祝曦佩服牛八這腦洞,解釋道。
“就是說這個人命運挺悲慘唄。”夏狄說。
“這不是重點,鄰居收養他供他大學畢業后,他后來當了建筑公司的工地負責人了,掙了錢回去還會買東西看望鄰居,鄰居家兒子沒找到工作,就想了個辦法把他招進工地干活。”
“還挺懂得感恩的。”葛鵬說。
“非也。”祝曦接著講道,“鄰居家兒子干了一個月回去就說不想干了。”
“是懶得工作還是咋?”我問。
“他兒子回來就訴苦,說進了工地開始還感覺挺正常,待遇挺好,后來這個工頭告訴人們說什么工期緊張,就一直壓縮休息時間,每天累死累活的,連喘口氣兒都不讓。”
“這么歹毒了?”葛鵬驚訝地說。
“不光是這,你要沒在規定時間歇喘或者沒干完捏和要扣你工錢了。本來一個月工資也沒多少。”
“那他兒子后來還去沒去?”牛八問。
“家里人都勸他去上工,苦點掙錢也比坐家里游手好閑好,結果去了沒一個月,工地上工友打電話到家里,說他上高處的時候一腳踩空了。”
“后來呢?人咋樣了?”我們問。
祝曦無奈地搖了搖頭,“沒了,沒救過來。”
“唉,白發人送黑發人,家里人得多難受啊。”
“這得賠吧,安全事故啊屬于。”夏狄說。
“工地負責人給的說法是他自己踩空的,但是和他一塊兒工作的人電話里悄悄說工地施工材料有問題,站上去松垮的根本不穩,加上每天休息的少,頭暈眼花站不住是常有的事兒。。”
“這個不應該認定工傷然后向家屬賠償嗎?”夏狄問。
“賠是賠了,但是最后拿到的根本沒有規定的數額多。連工資的一半也沒有,就給了一點隨便打發家屬。聽別的工人說,月底結工資根本拿不到完整的,都不知道什么地方莫名其妙地給扣除了。”
“上法院告他呀,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啊!”葛鵬義憤填膺地說。
“去好幾次,沒用,法院不審理就給調解了,上訪也沒人管,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了。”祝曦嘆了口氣。
我們都大為震驚,這個表面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建筑公司,背后還曾有過這樣黑暗的經歷。
“他兒子生前告訴過家里人,這公司就是吃人的,工作沒拉過,工錢莫名其妙的就少,一個月趕工期那么多天,最后錢也不知道哪去了,工地上的人背地里都悄悄說,他們那工錢肯定是讓這個公司老總和負責人私吞了。”祝曦說。
“不是狼養大的,這是養了個狼啊。”葛鵬搖著頭感慨著。
“真不是好人啊,我一來那會兒就看他不對勁。”我之前的懷疑也在此得到印證。
“總之小心點吧,這地方不安全。”祝曦看了一眼表,站起身來,“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每個人都心事重重,想到我們身處建筑公司的黑暗手段,我們都不禁為后面的日子感到擔憂。
回到宿舍后,整個宿舍里略顯沉悶,我們默不作聲,呆坐在自己床上,太陽光從窗縫照進來投影在地上,形成一個個光點,每個人不約而同地盯著這些斑駁的光點發呆。
“現在該怎么辦?”宿舍里的沉默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后,夏狄發問道。
“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葛鵬果斷地說。
“可是,咱們還有勞動合同在身呢,工頭那白紙黑字記得很清楚。”牛八提醒道。
“大不了,違約就違約唄,不掙他這份錢了。”葛鵬嘆了口氣,“沒辦法,你沒聽祝曦講的故事嗎,在這繼續干下去,會出事的。”
“可是你們想沒想過,”牛八開口了,“如果我們現在去找工頭集體請求退出,他同不同意還是個事兒呢。”
“他應該不缺我們這幾個人吧。”葛鵬說。
“不少人了。”我掰著手指頭盤算著,“現在這工地上發生的那件事情,我們四個人知道,祝曦他們那個宿舍的人也知道,一傳十,十傳百,最后天下皆知了,那么多人都要違約離開,以這公司人都的尿性,能輕易放你走?”
“唉,當時還是想的少了,沒打聽這里的背景。”葛鵬無奈地說。
“這個公司背后一定有一股子勢力,而且還不一般,一個工地能把工人意外死亡這事輕描淡寫地搪塞過去,法院和信訪局還不予審理,說明他們老總背后有些門路。”夏狄揣測道。
“走不了啊,那只能待著干了。”牛八躺倒在床上喃喃著。
“下周上工聽杜叔說,我們要跟著他們上高處作業。”夏狄說,“如果上面鋪的都是泡沫似的材料,那可危險的很啊。”
“杜叔和那些老工人們每天都要在那作業,也沒見誰掉下來吧。”葛鵬說。
“別想這些啦,”牛八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隨意地說,“再有門路水再深他也不可能去加害工人的,他們還得靠工人給他們蓋樓才能獲益啊,他現在樓沒蓋成,害咱干什么?都別想了,該吃吃,該睡睡,該干活干活。下午我出去一趟,不鳥他這些雜事。”
“你心真大啊,外面刮風下雨你都充耳不聞唄。”我說。
“堂堂建筑公司肯定不能害人,我們說的是這的安全問題,為了省事兒處處偷工減料,出了事兒推到一邊不管不顧,這樣的樓蓋起來也是爛尾樓。”夏狄說。
“現在感覺這工地上的外人誰也不能信了,”葛鵬憂心忡忡,“搞不好是他們內部混淆視聽的人。”隨后葛鵬轉頭問牛八:“你還想著出去找那誰,你就不怕她坑你啊?”
“照目前這個情形看,很有可能。”我說,“要是真有那意思,一直猶猶豫豫的干什么,而且杜叔那天沒告訴你嗎,找一個合適的伴侶影響終生呢,你確定你要在這地方找你的理想型?還是你在鬧著玩呢。”
牛八被我問住了,盯著天花板看,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在發愣。
夏狄也跟著說道:“是啊,兄弟們都給你分析過了,起哄歸起哄,認真地說,現在你在這里談戀愛的話,時間,地點,人物都不太合適。”
說的太多還不如直接支招,于是,我跟牛八說:“你今天下午去了就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出你該問的問題,要個答復,別想著拐彎抹角了,下一階段咱可是要集中精力,以防在工地上出什么問題了,最好別在這個上面掉鏈子了。該問就問,沒戲就拉倒。”
牛八坐起來,一直捋著頭發,好像在做著激烈的思想斗爭,并最終給出了結果,“行,我聽你們的。”牛八說道,“我可不是什么執迷不悟的人。”
說完了這些以后,每個人都上床午休了。等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牛八的鋪上空空的,已經出門赴約了,我閑來無事,拿出我沒看完的西游記接著看。
孫悟空一一識破白骨精詭計,打死了白骨精的三個化身以后,被肉眼凡胎的唐僧認為是濫殺無辜,一怒之下寫下貶書遣大圣回到花果山,假大圣突然出現攪的唐僧師徒不得安寧,真假大圣兩人一直纏斗直西天,驚動各路神仙,最終在如來佛的幫助下,假悟空現出原形,唐僧師徒重歸于好。
從上次的三打白骨精一直看完了真假美猴王這一章節,我合上了書,放進包里。窗外,夕陽西下,陽光灑進宿舍里,灑在每個人身上,把我們幾個人的背影映在墻上。西斜的太陽宣告著這一天即將結束,傍晚六點多了,我和葛鵬他們動身去了食堂。
我們回來的時候,牛八已經回到了宿舍,我們上前觀察著他的表情,想從其中找到今天他赴會的結果。
牛八笑了,從兜里拿出一張紙條,和上次一樣,都是高中用的便利貼一樣大小,我們湊上前去,仔細一看,上面寫著一行字:“以后會有機會的。”
“啊?這啥意思啊。”我摸不著頭腦。
“怎么感覺還是模棱兩可啊。”夏狄也很疑惑。
“現階段基本上可以說是告一段落了,”葛鵬說,“這個人就是在吊著你呢。”
“是這樣的兄弟,”牛八微笑著說,“可能是我想多了,人家就是一次感謝而已,我自己衍生出來這么多東西。”
“她不是說以后嗎,那一個月以后工作結束了,你還會去找她嗎?”我依然不明所以地問。
牛八慢慢把那張紙條撕成了碎片,隨手一扔,碎片如同雪花般漂進了垃圾箱里。
“感謝兄弟們的支招,”牛八過來拍了我們所有人的肩膀,說道,“我從今天的問答中看出來了,她不是我人生中合適的人,我以后也不會在這上面花費任何金錢和精力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我拍了拍牛八的胳膊,安慰道。
“沒事,這沒什么難過的,還得謝謝兄弟們,讓我脫離陷阱。”牛八一臉高興地說。
“借你的錢,回去還你。”牛八轉過頭看著我說道。
“這沒事,不著急。”我說。
“后天上工要去高處作業了,大家都注意點自身安全。”葛鵬叮囑道。
“沒問題。”我們答應道。
“他蓋的不會是土樓吧。”我嘀咕道。
“什么土樓?福建那個?這不是居民小區嗎。”牛八問道。
“我是說那天的水泥,如果他為了省事,水泥里混很多土,蓋起來一批“土樓”這樣的樓,經不起風吹雨打,更別說住人了。”我忽然想起那天背水泥時水泥扛在肩上的重量,覺得里面的材料可能摻了土。
“我們下周上工的時候,杜叔不是還要教我們拿水泥抹墻嗎,現在水泥還沒完全用完。”夏狄想起了杜叔說過的話。
“總之還是小心點吧,畢竟這里出過事。”葛鵬說。
“嗯。”
“這件事情我們幾個知道就行,不要外傳,引來麻煩就不好了。”
“知道,這都把著門呢。”牛八指了指自己的嘴。
外面的天完全黑了下來,透過屋內的窗戶看工地上矗立著的幾幢建筑,如同一群黑色的巨人,只是靜默地站在那里,我不知道他們還能站立多長時間,也沒人知道有一天他們會不會轟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