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工地上叮叮當當?shù)母鞣N響聲平息了,太陽也漸漸西斜,我知道這是工人們下工了,杜師傅這個時候應該在食堂,現(xiàn)在該去找他見面詳談了。
屋里的光逐漸暗下來,床上的兩人仍在呼呼大睡,再睡可就誤事了,我走過去把牛八和葛鵬叫醒。
“醒醒,該去找那個師傅了!這么能特爾胡(方言,睡覺),晚上不睡啦?”我站在床邊,朝他們喊道。
“嗯?”牛八和葛鵬睡得迷迷糊糊,從床上坐起來。
等等去食堂找那位杜師傅,明天咱就得上現(xiàn)場干活兒了。
咋找,一個一個看啊,現(xiàn)在食堂里工人很多。”葛鵬已經(jīng)站起來,整理著自己的衣領(lǐng),說。
牛八頂著壓得蓬亂的頭發(fā),坐了起來,眼睛似乎還沒完全睜開,還在迷蒙狀態(tài)。
“還沒醒過來呢?睡得還上了勁了。”我晃了晃他的肩膀,企圖讓他更清醒一些。
“哦。”牛八總算睜開眼,應了一句。把他整個身子繃直,伸了個懶腰,才從床上站起來。
“趕緊走吧,一會兒找不到人師傅了。”葛鵬催促他。
“食堂在哪?”牛八不著邊際地問。
“你就是不上心,”葛鵬說他,“進工頭辦公室的時候里面掛了張整個工地的平面圖,上面都有。就在施工地旁邊呢。”
“還是你細心。”我給葛鵬豎起了大拇指。
“關(guān)鍵時刻,還得看你葛哥。”牛八用力地拍了一下葛鵬,夸贊道。
到了食堂門口,四處都是戴著安全帽下工的工人,他們都穿著工服,三三兩兩成對的在食堂附近進進出出。
“這還得看名片找人啊。”我不禁感嘆。
“直接給他再打個電話不得了。”牛八提議,然后掏出手機,再次撥通了杜師傅的電話。
“喂,杜師傅,我們現(xiàn)在在食堂門口,您在哪呢?我們過去找您。”
哦,是你們啊,我剛下工,在吃飯呢,這里面人太多了,聲音雜,不好說話,你們先吃吧,一會兒我在外面等你們。
“行。”
“那就先進去,吃了再說。”葛鵬說。
走進食堂,一股巨大的聲浪席卷而來,里面充斥著各種聲音,勺筷等餐具的碰撞聲,工人的聊天聲,還有安裝在頭頂?shù)拇箫L扇(方言,形容轉(zhuǎn)動的風扇)嗖嗖轉(zhuǎn)動的聲音,都匯聚在一起,映入我們眼簾。
“這地方還挺大。”我跟他們倆說。
“好像比咱高中食堂都大啊。”牛八一邊看著排列的一個個窗口,感嘆著。
這么多工人呢,當然得大。葛鵬說。
我們?nèi)齻€人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穿梭著,試圖找一個排隊人不多的窗口。
“來這兒,這兒!”走在前面的牛八已經(jīng)找到了目的地,舉高胳膊招呼著。
我和葛鵬迅速排到了隊伍后面,等待打飯。
我一邊等著隊伍的移動,目光移向前面工人手上的盤子,和我們高中的飯菜差不多,都是些家常菜,有葷有素,炒的菜,還有燉大菜,豆腐白菜粉條豬肉燉進一鍋,最好在配上幾個白面膜,大快朵頤吃到飽,心滿意足。
前面的牛八伸開長臂打上了飯菜,然后整個人跟著身子搖搖晃晃的往后面走。
我打了兩個大饅頭,一個燉大菜。到后面四處找桌子坐。
幾個人一頓轉(zhuǎn)悠,最后終于找到了一張空缺的桌子。
牛八一屁股坐下,盤子里打的是滿滿當當?shù)耐炼篃跞猓酌罪堅诒P子里摞成了一座小山。“中午吃了幾個餅子沒吃飽,餓得不行了。”說罷,便開始風卷殘云般地吸入飯菜。牛八能吃也能干,不間斷地把米飯拌著土豆肉塊往嘴里塞。胃口還是和高中時候一樣,吃得很多,消化得也快。有時候如果他最先吃完了,我們剩下的菜可就遭了殃,他會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地把別人的菜掃進肚里,塞得盆滿缽滿,接著打出一個響亮的嗝。
過了一會兒,我們都吃完了,放好餐盤,走出了食堂。
我看了一眼時間,晚上七點多了。食堂門口的只有零零星星的工人,天空一下黯淡下來,只剩下稀少的一點微光。
這種亮度下,出了門口,周圍的人都是戴著安全帽,穿著一樣的衣服,臉也看不清楚,更別說找人了。
“這咋星見人呢,這么暗。”我掃視了一下四周,試圖尋找杜師傅的身影。
“不開燈?”葛鵬疑惑地說。
“天徹底黑了才亮燈吧應該,這還有點光亮。”牛八也四處老拾那位老師傅的身影。
“嘿!”這時候我們背后突然傳來聲音,一個工人正向我們揮手。
“找我嗎,小伙子們?在這呢。”他笑著說道。
終于找到人了,我們都恭恭敬敬地上前向杜師傅問好。
杜師傅還是呵呵的笑著,和我們一一握手,他的大手雖然飽經(jīng)滄桑,但有力也有溫度。
現(xiàn)實見到這位老師傅,一眼假看出來他比名片上還要蒼老許多,皮膚在多日炎熱的工作環(huán)境下曬的黝黑,龜裂的大手上都是干活磨起來的老繭,頭發(fā)也已花白,可他的眼神依然明亮,一副精力旺盛的樣子,顯不出一點疲勞。
“你們來之前我就聽說了,都是暑假工?”杜師傅問。
“嗯,馬上念大學了,出來掙點錢,在家里挺閑的。”葛鵬說。
“哈哈哈,出來鍛煉鍛煉,上大學也有好處。”杜師傅倚靠在旁邊的欄桿上,笑瞇瞇的看著我們說。
“明天開始我們能幫著干點什么?”牛八問。
“你們剛來,先練練力氣,把后面要用的水泥,沙子,磚塊什么的搬過來,這幾天正好到了,新來的搬這些東西就夠你們累的了。”杜師傅說。
“哦。”
“材料搬差不多了,我就開始教你們砌墻,這幾天剛把鋼筋綁上。”
“好勒,沒問題。”葛鵬爽快的答應到。
杜師傅說話的時候,牛八時不時往遠處瞟,像是在看什么熱鬧。
“這里聲音太雜,咱找個好地方嘮,走。”杜師傅說完,轉(zhuǎn)身往外走,我們緊隨其后,牛八像被什么東西吸住了一樣,老是時不時地往后看。
“看啥呢你?一會兒撞墻上了,看路啊。”我拽了他一下,提醒道。
“哦哦哦。”牛八回過神來,踉踉蹌蹌地跑過來。
這小子看啥呢?我心里暗想。
我們跟在杜師傅后面,來到了工地附近一處公園,杜師傅走進一個涼亭里坐下來,如釋重負的舒展了一下身體。
“這地方還有公園啊!”我們驚嘆道。
“哈哈,這里也不大,正好在工地旁邊,工人們下了工以后可以來這里休息。”杜師傅雙手撐著涼亭里的扶手,一臉愜意地看著亭子周圍的一切。
“您干這有多少年了?”牛八好奇地問。
“有四五年了,”杜師傅摘下帽子,拍著上面的灰塵,看著我們說,“一開始我也和你們一樣,剛來什么都不知道,后來慢慢地干的越開越熟練,掙得也就越多。”
“上學好啊,上了大學,以后這種大熱天就可以不用在外面風吹日曬了。”杜師傅欣慰地說道,“因為交不起寫發(fā)我上高中的時候就輟學出來打工了,現(xiàn)在也靠著這份工作養(yǎng)家。”
“啊……”我們聽了,都若有所思。
“這里的工作環(huán)境還挺好吧,我們剛來的時候看工頭介紹他們這公司給工人待遇不錯呢。”葛鵬說。
杜師傅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看著地,然后站了起來,整了整衣服,跟我們說:“小伙子們,一定要好好念書啊!在工地打工要吃很多苦的!”
“知道了,杜師傅。”我們答應道。
這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工地上的燈終于都亮了,杜師傅看了一眼遠處的燈光,笑著對我們說:“晚上該去干活了,明天去工地找我集合吧,我給你們分配任務。”
“晚上還要干活啊。”牛八接話。
杜師傅長出了一口氣,支楞起身板,依然笑著說:“你們不了解,這個新區(qū)工程時間緊,任務重,得抓緊時間完工,村民才好搬遷。”
說罷,他就走向了燈光籠罩的工地,一邊走,一邊回頭向我們揮手,喊道:“晚上早點休息,小伙子們!明天可是體力活啊!”
“哦!”我們也向杜師傅揮手,答應著他的囑托。
“這就是工人都生活啊,”葛鵬感嘆道,“用他們的勞動鑄就這一座座人們生活的高樓大廈。”
“嗯,他們真是辛苦了。”我說。
牛八走在我們旁邊,但好像低著頭在想什么事情,什么也沒說。
回到宿舍,一拉開門,發(fā)現(xiàn)里面又來了一個新朋友,是生面孔,我在井南一中里也沒見過。他正在鋪他的床鋪,但顯然他行李裝的鼓鼓囊囊,床墊子卡在了里面,他正在努力地往出拽,但好像無濟于事。
葛鵬走過去,幫他拉住行李,取出了床墊,“剛來啊,哥們?”葛鵬問道。
“謝謝兄弟。”這個小伙子擦了擦頭上的汗,向葛鵬道謝。
“沒事,”葛鵬說,順帶接著問:“你是哪的啊,來這帶這么多東西。”
新朋友笑著說:“我剛高考完,錄取通知書也拿了,出來干暑假工。”
“我們也是啊!”我們?nèi)齻€人都應道。
“誒,你們是哪個高中畢業(yè)的?我沒見過你們啊。”新朋友問。
“井南一中。”牛八回答他。
“哦,我是二中的。家在井南縣里。”新朋友說。
“怎么稱呼你?”葛鵬問。
“夏狄。”小伙子說。
這名字聽著好像“下地”,我有點忍不住想笑,但還是忍著跟這位叫夏狄的朋友侃大山。
“我們仨都是一中的,同班同學。”我向夏狄介紹。
“哦,以后都是好兄弟。我今天來這兒帶的東西有點多。”他一邊說著,一邊繼續(xù)從那鼓鼓囊囊的行李中往出掏東西,“給,我從家拿了很多水果,給你們一人來一個果子。”他拽出一袋紅紅的大蘋果,給我們一人丟了一個。
“謝謝奧。”
縣城里的蘋果個頭比我們那旳大一點,咬一口脆整整的,也挺甜,我們就嘎嘣嘎嘣的開始咬蘋果。
“誒,夏狄,你知道這工地怎么樣嗎?”我問。
“不清楚,我剛來,看他們宣傳說給工人待遇挺好的,就出來干了。”夏狄說。
他們這家建筑公司到底是不是工頭給展示的那樣好呢?如果真挺好,那問杜師傅的時候他為什么選擇沉默?這里頭有什么難言之隱?我心里總結(jié)了今天看到的一系列問題。
咬完蘋果,我把蘋果核丟到了外面的垃圾筒里,回去一看表,已經(jīng)九點多了。
“早點休息吧兄弟們,明天體力活。”我說。
“哦,該睡了。”夏狄從床上起來,拿著東西去水房洗漱。
葛鵬正拿著我的《西游記》,看的津津有味。
我走過去,問他:“這么愛看自己不從家拿一本。”
葛鵬笑了笑,說:“誒,忘了。你看到哪了?”
我說:“我這本書看了好幾遍了,正準備從前面開始再看一遍。”
葛鵬點頭道:“確實是百讀不厭的名著。”
牛八這時正拿著鏡子擺弄他的長頭發(fā),這段時間內(nèi)一直在擺弄,好像能給頭發(fā)整出什么花來。
“臭美啥了這是。”葛鵬調(diào)侃他。
“沒事,就是頭發(fā)長剛洗了梳一下。”牛八合上鏡子,解釋道。
“洗個臉去。”說完,牛八拿起臉盆去了水房。
“準是看上誰了。”葛鵬一副看戲的樣子。
“嗨,那大葉子似的還注意上形象了。”我問不以為意地說。
誰也不知道朱旭這個一米九的瘦高小子心里在想什么,他今天諸多奇怪的舉動,原因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過了一會兒,他們洗漱的都回來了,見他們都躺上了床,我走到宿舍門口,說“關(guān)燈了啊。”
“嗯。”傳來的是輕輕的回應。
我按下了開關(guān),宿舍里變得一片漆黑。
沒過一會兒,剛來這個地方的小伙子們進入了夢鄉(xiāng),明天,等待著他們的任務會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