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城乃孝武皇帝元封六年所建！”陳武指向遠處隱約可見的烽燧輪廓。

“東西二里，南北一里半，可屯兵三千。”

他彎腰扒開一叢紅柳，露出半截埋入土中的石柱，“這是當年都護府立的界碑，上書'漢家屯田，永鎮西陲'八字。”

班超蹲身撫過碑文，指尖傳來粗糲的觸感。他忽然注意到碑底刻著細密的稻穗紋——這是關中農人祈求豐收的傳統圖案。

“屯田最盛時……”

陳武的聲音帶著追憶，“引孔雀河水開渠十二道，沃野萬頃?！?

他指向西北方一片隱約泛綠的洼地，“那里原是糧倉所在，存粟可供三千人食用兩年?！?

耿恭突然踢到半截銹蝕的犁鏵，金屬碰撞聲在廢墟中格外刺耳。

趙沖拾起一看，刃口處竟刻著“河內工官”的小篆——這是朝廷武庫的標記。

“匈奴人破城后，”陳武的拳頭攥得發白，“能帶走的糧食都帶走了，帶不走的與糧倉一起付之一炬，大火燒了七天七夜?！?

他忽然扒開一處浮土，露出焦黑的地面，“天使請看。”

班超俯身觀察，發現土層中竟混雜著碳化的麥粒。

他捻起幾顆放在掌心，沉聲道：“此乃關中白渠麥！”

“正是！西域并不適合種植粟米，是以一直以宿麥為主?！?

陳武激動道，“祖父常說，一粒麥種就是一顆漢心。匈奴人燒得掉糧倉，卻燒不盡...…”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遠處沙丘后突然驚起群鴉。

班超按住佩劍，目光如電掃過四周。確認無異狀后，他指向城南一片排列整齊的土墩：“那是？”

“烽燧遺址。”陳武神色稍霽，“原有十八座，每座駐燧卒五人。最遠的可直望扦泥城王宮。”

他忽然壓低聲音，“當初匈奴人來的太突然，大部分烽燧還來不及示警就被匈奴人所奪，各個烽燧的弟兄也盡皆死難！”

耿恭突然問道，“汝的意思是，匈奴人來襲的時候，扦泥城竟然沒有示警！”

“不錯，”陳武面含恨意，“現在想來也是蹊蹺的很，匈奴人如此大規模來襲，扦泥城不可能發現不了！”

“若非匈奴人來的太過突然，莫說三千匈奴，就算是三萬匈奴也難破伊盾！”

班超與耿恭對視一眼，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午后，眾人來到昔日的屯田區。雖經二十年荒廢，田壟痕跡仍清晰可辨。班超蹲下身刨開表層浮土，下面的熟土依然松軟肥沃。

“引水渠在此轉向?！标愇溆门宓对诘厣蟿澇鲵暄丫€條，“渠底鋪著從特制的夯土，百年不滲?！钡都馔蝗慌龅接参?，掘出半塊青磚，上面陰刻著“渠成永昌”四字。

耿恭忍不住怒捶地面：“如此基業，竟毀于一旦！”

趙沖默默解下水囊，將清水灑在磚塊上——這是邊關將士祭奠同袍的儀式。

“陳君，”班超突然起身，衣袖帶起一陣旋風，“當年屯田可有圖冊留存？”

陳武一怔，隨即激動道：“有！家父臨終前，將校尉的《西陲屯田要術》藏在...…”他警惕地看了眼隨行的樓蘭向導，改用關中土話道：“藏在祠堂母磚下?！?

黃昏時分，班超獨坐殘垣上翻閱陳武取來的竹簡。

夕陽將簡上墨字染得猩紅如血：“...渠首設閘三處，旱則蓄，澇則泄...…胡楊林西有暗井十二，可濟萬人...…”

“妙啊！”班超突然擊節贊嘆。他指著簡牘對耿恭道：“你看這標注——渠底暗藏泄洪道，若遇敵軍，開閘可淹十里！”

手指順著簡上溝渠線路移動，突然停在某處：“此處地勢...…”

耿恭湊近細看，失聲道：“這分明是...！”

班超迅速合上竹簡，眼中閃過睿智的光芒。

他轉向忐忑不安的陳武，從懷中取出一枚鐫刻虎紋的銅符聲音沉穩如磐石：“三日后，你持此令箭聯絡各處的漢裔，就說...…大漢要重建伊循城。重建樓蘭屯田校尉所！”

當夜，班超在油燈下重新繪制伊循城防圖。

錦帛上，他特意在西南角添了座不起眼的望樓——正好俯瞰那片“可淹十里”的低洼地。

陳武離開后，耿恭卻是向班超請教起了樓蘭國的歷史。

“仲升兄，對這鄯善國與我朝的歷史可熟？”

一旁的趙沖此時也豎起了耳朵。

“這鄯善國本名樓蘭，”班超看向長安方向，“孝昭皇帝元鳳四年，因樓蘭國受匈奴指使屢殺漢使，大將軍霍光派平樂監傅介子出使樓蘭……”

“傅介子率勇敢之士，攜帶珍寶假稱受天子之命賞賜于彼……樓蘭王設宴款待傅介子一行，席間傅介子突然發難……”

“后孝昭皇帝另立在長安為質的尉屠耆為王，遷都扜泥城從此改國名為鄯善……”

尉屠耆登上王位后請求我大漢派兵屯田，以抵御匈奴威脅并穩定統治。我大漢遂在伊循城進行屯田。。

并設置“伊循都尉”和“屯田校尉”管理，屬敦煌郡或西域都護府節制。后又設“鄯善都尉”。

“我朝先后從關中遷徙了近千人入樓蘭，到了平帝之時當時的屯田校尉上報，樓蘭地區已經有漢兒近五千人，另有戍卒一曲（西漢一曲在四百人上下），水卒一隊（百人）?！?

開墾出良田近二十萬畝，為漢軍和過往商旅提供糧草補給，減少從中原長途運輸的壓力。

前漢在樓蘭、輪臺、尉犁等地的屯田保障了我大漢在樓蘭的長期存在，配合西域都護府的運作，使我朝有效控制絲綢之路南道。

“原來如此！”耿恭點了點頭，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趙沖這時道：“咱們要不要派人先通知那鄯善王？”

“這個自然是要的！”班超面露似笑非笑的表情，“咱們也該先禮而后兵嘛！”

班超這時與耿恭對視了一眼，兩人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姚光、甘英！”

班超喚了一聲，兩名青年武士當即奔了過來。

“司馬！”

“汝二人且先往扦泥城，告訴鄯善王，就說漢使來了！”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