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68章 雷霆奮迅

馮追端坐于一方粗礪的山石之上,摩挲著新得的玉佩,那是巴虎搶來的戰利品,特意獻給他的。身側篝火跳躍,映著他眼中難以掩飾的志得意滿。

他捋了捋頜下幾縷稀疏的胡須,目光掃過眼前這片喧騰的營地。

張遷那三百部曲,雖然參差不齊,卻也十分悍勇,顯出了幾分漢家行伍的氣象;幾個依附而來的小豪強,各自帶著數十名莊客僮仆,聚在一處低聲商議;最明顯的則是那些被巴虎串聯起來的山夷部落,赤膊文身,耳戴骨環,或磨礪著簡陋的刀矛,或圍著火堆呼喝跳躍,一派蠻野剽悍之氣。

粗粗算來,竟聚起了千余丁壯!

“千人之眾……”馮追心中默念,一股掌控力量的豪情油然而生。盡管他心知肚明,這一千人不過是各懷鬼胎的烏合之眾:山夷悍勇卻散漫無紀,張遷部曲是被裹挾脅迫,小豪強們只想渾水摸魚。

比起申耽家族經營多年、裝備精良的數千私兵部曲,或是劉封麾下那些從漢中血戰磨礪出來的百戰銳卒,差距猶如云泥。但這畢竟是一千條能拿刀槍的漢子!是他在上庸這盤棋局上,硬生生撬動起來的砝碼!

“必須用這把刀,砍出點驚天動地的聲響!”馮追眼中精光閃爍。

養著這一千人,每日消耗的糧草就是個無底洞。山夷們只認眼前的食物,豪強們也在觀望他能帶來多少實際利益。空耗下去,人心必散。他急需一場能補充糧秣、更能提振士氣、震動上庸的大行動。

正思忖間,一名身著短褐、做行商腳夫打扮的細作,匆匆自林間小徑鉆出,趨步至馮追身前,叉手低聲道:“稟馮督,有緊要情報!”

馮追眼皮微抬:“講。”

細作湊近一步,語帶興奮:“山下連日探察,見那上庸城中,糧秣輜重,絡繹不絕,皆運往鄖關方向!而且車馬絡繹,轍印甚深。”

“鄖關?”馮追聞言,眼中精光一閃。此地他深知其要!

鄖關,地處上庸與南鄉的交界之處,扼守堵河與漢江交匯之咽喉,北倚巍巍群山以為屏障,南臨滔滔險灘而成天塹。憑此兩水之利,實為鎖鑰之地!上可通秦隴巴蜀,下達荊楚江漢,實乃漢水中游一等一的險隘雄關!

劉封此時大舉運糧至關,其意昭然。此乃“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之策!看來,他是想屯重兵于鄖關,或為東窺南鄉,或為固守門戶。

“此關若是為劉封所得,如虎添翼;然若為我所乘……”馮追心中暗自揣度。

而細作的情報,如同在滾油里潑了一瓢冷水,瞬間在營中炸開!尤其那些山夷頭領,聞聽“堆積如山”的糧草,頓時血脈賁張。

巴虎一躍而起,揮舞著手中的環首刀,聲如洪鐘:“糧草?這是山神爺賞飯啊!殺過去!奪了他的糧,占了那關隘!鹽巴、布匹、鐵器,想要什么有什么!搶他娘的!”一眾山夷轟然應諾,嗷嗷亂叫。在他們看來,有糧便是王,管他什么雄關險隘,搶了便是!

便是張遷等眾多豪強,此刻也怦然心動。

一豪強捻須沉吟:“眼下劉封的大軍都在上庸城外駐扎,而鄖關那里,聽聞只有申家原先的零星部曲在那兒防守!”

張遷也頷首應和道:“鄖關此地形勝非常。若能據之,進,可與南鄉呼應,共圖上庸;退,則可順漢水而下,直趨魏王轄境。且劉封糧秣屯集于此,實乃天賜之資!若能得手,不僅解我糧草之困,更得一立足之基業!”

眾人眼中貪欲與野心交織,紛紛望向馮追,只待他一聲令下。

馮追沒有立刻表態,微瞇著眼,他非無謀之輩,多年的武人生涯讓他本能地生出一絲警惕:情報是不是太完美了,時機是不是太巧了。

“劉封非庸才,豈不知鄖關緊要?運糧重地,守衛何以如此稀松?此莫非是引蛇出洞之計?”疑慮如藤蔓般纏繞在他的心頭。

然而當他的目光掃過營地,那千余張嗷嗷待哺之口,更是如千鈞重擔壓在他的肩上!

營地里日漸減少的存糧,山夷們因饑餓而滋生的不滿,豪強們眼神中隱藏的不耐煩,都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他需要一場勝利來維系這個脆弱的聯盟,更需要鄖關的糧草來續命!

“假的?就算是陷阱又如何?”一個更瘋狂、更賭徒般的念頭在馮追心底滋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面對眼前這千人之口,鄖關之糧,縱是鴆酒,飲之又如何!”

其實他心里已經默默權衡過了:劉封主力被申耽以及營中的降卒牽制于上庸左近,未必能及時反應!而自己的山夷豪強之眾具有熟稔地形,行動迅捷之利。

若是攻取鄖關,則上可以搶關據險,等待南鄉支援;中可以劫取糧草,焚毀關隘;下可以遁入山林,銷聲匿跡。就算有埋伏,憑這千余亡命,未嘗不能殺出一條血路!

眼見群情洶洶,巴虎等山夷頭領幾近按捺不住,張遷等人亦蠢蠢欲動,馮追最終霍然起身,長衫在夜風中獵獵作響,環視眾人,朗聲道: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諸位且做準備,明天咱們就襲取鄖關!”

“奪鄖關!取糧秣!”山夷們的狂吼震天動地。張遷部曲和豪強們也紛紛拔出兵刃響應。馮追看著眼前這群被欲望和饑餓驅動的烏合之眾,壓下心頭最后一絲疑慮,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擲的決然。

翌日,申府塢堡。

申耽已在正廳中來回踱步,心神不寧。劉封昨日遣人遞來名帖,言“念及同僚之誼,兼議上庸防務”,竟要親赴他這塢堡宴飲!帖上措辭客氣,卻字字如針,刺得申耽坐立難安。

“只帶寇真、袁秋及幾名親衛?劉封,你好大的膽魄!”申耽喃喃自語,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這情形,像極了當年楚漢相爭時的鴻門宴!他申耽若有項羽之勇,未嘗不可效仿項莊舞劍……

念頭剛起,便又被一股更深的恐懼壓下。劉封不是沛公劉邦,他是手握精兵、背后站著左將軍劉備的公子名將!

更致命的是,馮追那條線徹底斷了。派去的向導如同泥牛入海,音訊全無。馮追是死是活?向導是被滅口了?劉封是否已掌握了他與曹軍密使往來的鐵證?這頓酒宴,真非好宴啊。

思緒紛亂間,堡門處傳來通報:“副軍中將軍劉封到——!”

申耽猛地一激靈,強壓下翻騰的心緒,整了整衣冠,堆起一副恭敬又略顯惶恐的笑容,快步迎了出去。

只見劉封身著常服,腰佩長劍,神態自若地當先走來,身后跟著親信猛將寇真、主簿袁秋,以及四名眼神銳利、按刀而行的親衛。人數雖少,那股久經沙場的肅殺之氣卻讓申府門口的部曲們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申某何德何能,竟勞公子親臨寒舍!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申耽深深一揖,姿態放得極低。

劉封朗聲一笑,上前虛扶一把:“申將軍何須多禮!封久聞申家塢堡堅固,治家有方,更兼將軍乃上庸柱石,早該登門拜訪,一敘同僚之誼。今日恰得閑暇,還望申將軍莫嫌叨擾。”他目光掃過塢堡高墻箭樓,語氣自然,仿佛真是來串門敘舊。

宴席設在塢堡內一處雅致的廳堂。美酒佳肴流水般呈上,申耽甚至安排了幾名侍女來演奏絲竹之音。

劉封談興頗高,從蜀中風物聊到漢中山川,又談及上庸民生,天南海北,滔滔不絕。寇真偶爾插言,言語間豪氣干云。袁秋則大多含笑傾聽,偶爾附和兩句,顯得儒雅溫和。

申耽面上掛著僵硬的笑容,口中唯唯諾諾地應和著,心思卻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劉封每句話聽在他耳中,似乎都暗藏機鋒。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劉封的神情舉止,試圖從中捕捉一絲一毫關于馮追、關于向導、關于曹軍密使的線索。

酒過三巡,申耽杯中的佳釀卻如同黃連水,苦澀難咽。他只能強作鎮定,頻頻舉杯掩飾內心的慌亂,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濕。

漸漸地,話題轉入了劉封過往的戰績。

寇真借著酒意,聲音洪亮地講述起漢中大戰時的驚險一幕:“公子!至今難忘那日您與我同乘白馬,單騎直趨曹軍大寨之下叫陣!那營門樓高,旌旗獵獵,曹操那老賊就在上面,堅守不出!”

“公子您面無懼色,引弓搭箭,弦響如霹靂!那一箭雖未射中老賊,卻也嚇得他身邊衛士如鳥獸散,生生逼得老賊退入帳中!那份膽魄,那份神威,真乃當世無雙!”

寇真說得唾沫橫飛,仿佛重回那驚心動魄的戰場。

劉封臉上泛起酒后的紅暈,眼神似乎也帶上了幾分朦朧醉意,他哈哈一笑,擺擺手:“何足掛齒!不過……”

他忽然轉向申耽,目光灼灼,帶著幾分酒后的恣意,“申將軍!你這塢堡之中,可豢養有上等良駒?自入上庸以來,案牘勞形,筋骨都僵了!聽聞申家獵場廣闊,今日天朗氣清,何不縱馬馳騁一番,也好讓我活動活動,重溫一下開弓射獵的快意?”

申耽的心猛地一沉!來了!果然不是單純的宴飲!射獵?在這塢堡附近,在自己的獵場?劉封想做什么?是真的一時酒興大發,還是想借機將自己引出塢堡,在野外圖謀不軌?

他腦中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塢堡內有千數部曲,是他的根基所在,一旦離開,如同蛟龍離水。劉封只帶了幾人,但寇真勇猛,親衛精銳,若驟然發難……申耽握著酒杯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

就在他猶疑不定、冷汗涔涔之際,一旁的袁秋適時地開口了,語氣帶著濃濃的憂慮:“公子!您今日飲了不少酒,酒力上頭,縱馬馳射實在太過危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還請公子以貴體為重,以漢中之望為重,莫要行此險事啊!”

袁秋絮絮叨叨,苦口婆心地勸阻著,眼神中滿是真誠的關切。

袁秋這番勸阻,如同在申耽緊繃的心弦上輕輕撥動了一下。疑慮如同堅冰,稍稍裂開了一絲縫隙。

看袁秋情真意切的模樣,似乎劉封真的只是酒后興起,而非刻意設局?寇真講述的漢中往事,似乎也印證了劉封骨子里那份武人的豪勇與不羈?或許……真是自己想多了?

申耽的目光在醉意朦朧卻興致勃勃的劉封、一臉焦急勸阻的袁秋以及躍躍欲試的寇真臉上來回掃視。

他心念電轉:塢堡北方,正是通往鄖關的方向,遠離上庸城劉封的大本營。在自己的獵場,地形了如指掌。就算真有變故,憑借熟悉的環境,策馬逃遁并非難事。袁秋的勸阻,更是降低了幾分陰謀的可能。

“唉,公子既有此雅興,某自當奉陪!”申耽終于做出決定,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只是公子萬望小心,切莫太過疾馳。”他轉頭吩咐心腹:“去,將我那匹‘烏云騅’和另外幾匹好馬牽來!”

馬匹牽至堡前空地。劉封似乎醉意更濃,腳步都有些虛浮,卻一把拉住申耽的手腕,力道奇大,不容掙脫:“申將軍!今日天時地利人和,正是會獵的好日子!你我同去,定要獵個痛快!走!”他不由分說,拉著申耽便向馬匹走去。

手腕上傳來的力量讓申耽心頭又是一跳,但此刻箭在弦上,加之劉封那醉態可掬、固執如孩童的模樣,反而讓他僅存的一點疑慮也消散了大半。

他只得順勢上馬,同時向自己幾名最得力、騎術精湛的心腹部曲使了個眼色。部曲們心領神會,紛紛上馬,緊隨申耽左右,隱隱形成護衛之勢。寇真及劉封的親衛也翻身上馬。

“駕!”劉封一夾馬腹,那匹神駿的“烏云騅”長嘶一聲,竟如離弦之箭般向北疾馳而去,絲毫不見醉態。

申耽心中一凜,連忙催馬跟上。一行人蹄聲如雷,卷起滾滾煙塵,沖出塢堡大門,沿著山間小道向北狂奔。

風在耳邊呼嘯,兩旁的景物飛速倒退。申耽緊盯著前方劉封挺拔的背影,心中盤算:果然是向北!鄖關方向!離上庸城越來越遠,離自己的根基之地卻相對較近。

這個方向的選擇,讓申耽緊繃的神經又放松了幾分,仿佛吃下了一顆定心丸。他座下的馬匹也是百里挑一的良駒,奮力追趕,始終咬住劉封的身影。寇真、袁秋等人緊隨其后,申耽的幾名心腹部曲則警惕地護衛在側翼和后方。

約莫奔馳了小半個時辰,山勢漸緩,林木蔥郁,已進入申家經營多年的獵場范圍。此地一草一木,申耽都無比熟悉,心中更是大定。劉封也放慢了馬速,似乎被這秋日山林的美景所吸引。兩人并轡而行,氣氛竟顯得輕松起來。

“申將軍好福氣,竟有如此一片天成獵苑!”劉封指著遠處層林盡染的山色,語氣帶著幾分贊嘆,“山巒疊翠,溪流潺潺,飛禽走獸,應有盡有。實乃頤養性情、操練騎射的寶地啊!”

申耽心中得意,面上謙遜道:“公子謬贊了。不過是祖上留下的一點薄產,閑暇時與家人部曲來此散心罷了。比不得公子在漢中,金戈鐵馬,英姿勃發。”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上庸的風物人情,探討著何處鹿群最多,何處雉雞最肥。氣氛融洽,仿佛真是一場同僚間的友好游獵。

寇真等人也分散開來,或警戒四周,或追逐一些小獵物。申耽的心防,在熟悉的山水和看似和諧的交談中,一點點松懈下來。

就在這時,一只通體雪白、姿態優雅的雄鹿突然從密林中竄出,出現在眾人視野中。它警惕地看了一眼馬隊,隨即輕盈地向另一片山林躍去。

“白鹿!祥瑞啊!”劉封眼中精光一閃,醉意似乎瞬間被興奮取代,“看箭!”他迅速從鞍邊摘弓搭箭,動作一氣呵成,嗖地一箭射出。那白鹿極為機敏,在林間一個跳躍,箭矢擦著它的皮毛釘在樹干上。

“好畜生!”劉封大笑一聲,似乎被激起了好勝之心,“追!”他一抖韁繩,坐下“烏云騅”四蹄翻飛,如一道黑色閃電般追著白鹿消失的方向疾馳而去。

“公子小心!”申耽和寇真等人見狀,唯恐劉封有失,連忙打馬跟上。

林間樹木漸密,道路崎嶇,眾人只能緊盯著前方劉封若隱若現的身影,奮力追趕。一行人竟走得越來越深,漸漸偏離了原先的獵場核心區域。

不知追逐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劉封一馬當先,猛地躥上了一處林木相對稀疏、地勢卻頗高的山梁。申耽、寇真等人也相繼策馬趕到。

就在申耽勒住馬韁,目光習慣性地掃視前方,試圖再次鎖定那只狡猾的白鹿蹤跡時——

“咚!咚!咚!!!”

沉悶如滾雷般的戰鼓聲,毫無征兆地從山梁下方、隔著一片不算太寬的谷地對面驟然炸響!那鼓點密集、雄渾,帶著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瞬間撕裂了山林的寧靜!

主站蜘蛛池模板: 穆棱市| 万宁市| 莒南县| 昆山市| 巴林右旗| 株洲县| 台山市| 荣昌县| 永善县| 敖汉旗| 莆田市| 蓬安县| 康马县| 岚皋县| 奎屯市| 康马县| 长葛市| 兰西县| 汉沽区| 富民县| 广宁县| 吴川市| 铁岭市| 拜城县| 梓潼县| 郑州市| 中牟县| 砚山县| 邵东县| 毕节市| 五原县| 通许县| 渝中区| 海林市| 古蔺县| 石阡县| 灵石县| 姚安县| 白城市| 潜江市| 江陵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