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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申耽心思

申耽接過密使遞來的木匣,入手沉實。

木匣邊緣的縫隙處,一抹暗紅封泥牢牢粘住,上面“南鄉太守之印”六個篆文清晰可辨,筆畫遒勁,顯然是新蓋不久。

他指尖摩挲著封泥,心中稍定,這匣子未曾被人動過手腳,傅方的親筆信應是完好無損。

用小刀輕輕挑開封泥,掀開匣蓋,里面果然臥著一卷帛書。展開來看,傅方那略顯潦草的字跡躍然其上:

“漢中之役,劉備僥幸得志,然久戰兵疲,糧秣將盡,已成強弩之末。聞劉封東下,料其虛張聲勢耳。吾等已秣馬厲兵,將西向馳援,不意將軍竟先降,惜哉!劉備匹夫,安敢與魏王爭衡?望將軍審時度勢,乘其兵困馬乏、需休養生息之機,速謀舉事。屆時將軍起于上庸,吾等應于南鄉,大事可成。昔漢中之戰,魏王召援,將軍未應;今良機再至,當思報效魏王,否則魏王震怒,悔之晚矣。吾遣門下督馮追聯絡,望將軍與之精誠合作,勿負所托。”

落款處,“南鄉太守傅方”六個字力透紙背。

申耽捏著帛書的手微微收緊。上庸與南鄉郡唇齒相依,當初劉封兵臨城下,他第一時間向傅方求援,本是寄望于唇亡齒寒的舊誼,可這信中的字句,卻如一盆冷水,澆得他心頭發悶。

他自忖,眼下上庸雖未設郡,但自己受魏王印綬,任上庸都尉,加將軍之號,轄地千里,部曲數千,早已是一方諸侯,雖無太守之名,卻有太守之實。

可傅方的信里,字里行間皆是倨傲,不僅隱隱責怪他投降太快,更拿漢中之戰未出兵之事相脅,儼然將他也視作自己的麾下都尉,半分平等之意也無。

“將軍看完信,可有何打算?”馮追見他神色變幻,適時開口。

此人雖只是門下督,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此前傅太守本欲提兵西進,怎奈將軍降了劉封,敵情難測,只得暫息兵戈,遣我先來刺探聯絡。依我看,將軍久在上庸,根基深厚,只需振臂一呼,必能一呼百應,趁劉封不備給他致命一擊。到那時,傅太守率大軍西進,里應外合,定能大獲全勝。”

申耽抬眼看向馮追,只見此人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篤定他定會應承。他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道:“馮督有所不知,眼下我已是無兵可用了。”

馮追眉頭微蹙。

“劉封此子手段狠辣,”申耽緩緩道,“他先是將我宗族數十口,連我弟申儀在內,盡數押往成都,美其名曰‘上庸清苦、成都富庶’,實則當作人質。至于部曲,更是被他巧取豪奪,如今能聽我號令的,不過寥寥數人。”

馮追聞言,先是愕然,眼中閃過一絲驚詫。他來時倉促,只知申耽降了劉封,卻不知竟連宗族、部曲都已落入對方掌控。

他暗自咋舌:這劉封究竟有何能耐,短短幾日便將申耽數十年的根基拆得七零八落?

忽然間他轉念一想,猛地按住腰間佩劍,劍鞘摩擦聲在寂靜的閣樓里格外刺耳。他眼神驟然凌厲,逼視著申耽:“將軍如此配合劉封,莫非是真心歸附了?若真是如此,別說舉事,我這條性命怕是也要被將軍賣給劉封了!”

申耽見他劍拔弩張,連忙擺手:“馮督誤會!若我真心歸附,何必屏退左右,與你在此密談?實在是劉封手段太過厲害,短短幾日,便逼得我毫無還手之力。”

于是他將劉封是如何策反申慶、控制申儀、押送人質、整軍奪兵的事給馮追認真講述了一番。

馮追聽他說得詳細,不似作偽,按劍的手緩緩松開,但眼中的警惕仍未散去。他的指尖在劍鞘上輕輕敲擊,目光如網般罩住申耽,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看個通透:“將軍說無兵可用,在下卻不信。”

他忽然冷笑一聲,俯身湊近,帶著一股壓迫感逼視著申耽:“有道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申家經營上庸數十年,根深蒂固,塢堡連綴成片,莊園阡陌縱橫,麾下部曲更是盤根錯節。申將軍恐怕對我未盡實言吧?”

申耽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剛要開口辯解,卻被馮追抬手打斷。“將軍藏在莊園里的精壯,怕是沒說吧?”

這句話如驚雷炸響在閣樓中,申耽猛地抬頭,像是被人當眾戳穿了心底最深的秘密。他的眼珠滴溜溜地轉著,心里飛快地盤算著。

之所以一開始隱瞞兵力,就是想裝窮示弱,一來怕曹軍把他這僅剩的本錢當成棋子,逼著去跟劉封拼個兩敗俱傷;二來也想留著這后手,作為自己日后談判的籌碼。

可眼下馮追步步緊逼,顯然是做過功課的,再瞞下去怕是要惹惱了對方。思忖片刻,申耽索性一拍大腿,擺出一副爽快的模樣:

“既然馮督如此追問,那我也不藏私了,給你交個底,眼下我莊園中分散的部曲,約在一千五百之數。”這顯然還是沒交出實底,硬生生少報了近一半的兵力。

為了讓馮追相信,他繼續解釋道,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馮督有所不知,此前我以五千之眾守上庸,本就多是臨時拼湊的烏合之眾。上庸荒僻,部曲本就是鄉野小民,里頭老的老、弱的弱,真正能打仗的沒幾個。”

“劉封來了之后,一番淘汰篩選,把那兩千還算像樣的精銳全劃走了。剩下的一些還熟悉刀兵、上陣搏殺的,我用盡瞞天過海的手段隱瞞下來,滿打滿算就剩這一千五百人了。”

最終申耽攤了攤手,臉上露出一副力不從心的神情:“也正因如此,我才不敢輕易與劉封翻臉啊。”臨近末了,他嘆了口氣,語氣中滿是無奈:“如今我是投鼠忌器,且又力不從心,真是孤掌難鳴,舉步維艱啊。”

“一千五百人……”馮追的嘴中反復咂摸這幾個字,眉頭微蹙著推敲半晌。他想起出發前傅方交代的“申耽狡黠,必藏實力”,可眼下看申耽那副愁眉不展的模樣,倒像是真的山窮水盡。

上庸經此易主,折損些兵力也在情理之中,他心中暗道,或許上庸的家底差不多也就這樣了,便漸漸相信了申耽的話。

可當聽到申耽吞吞吐吐說著舉事偷襲劉封怕投鼠忌器時,馮追頓時按捺不住怒火。他盯著申耽那副唯唯諾諾、舉棋不定的樣子,只覺得胸口發悶,氣不打一處來。

想他馮追受命而來,肩負著太守乃至魏王的期許,怎么甘心寸功未立就打退堂鼓?

“將軍以為劉封是真心容你?”馮追身子前傾,語氣里的蠱惑像帶了鉤子,“他押著你的宗族當人質,收編你的部曲斷你臂膀,連申慶這等賣主求榮的小人都能委以重任,分明是在溫水煮青蛙!等他站穩腳跟,第一個要除的就是你這顆眼中釘!”

他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一股狠勁:“眼下將軍就該趁劉封未站穩腳跟,給他來個突然襲擊,奪回主動權!總比將來被他徹底拿捏,做個任人擺布的傀儡強百倍!”

見申耽臉上露出動搖之色,馮追趁熱打鐵,幫他構思起偷襲計劃:

“劉封此刻正扎在軍營里與士卒一同操練,上庸城里兵力空虛得很。將軍若是能出其不意拿下城池,再派人斷絕他的糧草,到時候只需振臂一呼,那些被劉封收編的上庸降兵定會反水。”

“他們本就念著將軍的舊恩,不過是迫于形勢才歸降。等傅太守大軍一到,大事可定!”

“奈何力不能及啊。”申耽垂著眼瞼,“就憑這一千五百人,怕是以卵擊石。”他忽然抬眼反問,“怎么傅太守不能先來?等曹軍到了,我再反水配合,豈不是更穩妥?”

馮追見申耽算賬算得如此精明,只覺又氣又急。申耽分明是只想等曹軍來了才肯動手,半點風險都不愿承擔,這副惜命的樣子,哪有干大事的氣魄?

他強壓著怒火解釋:“將軍這話雖是穩妥,可大軍出動動靜太大,一來恐驚動劉封,讓他早做準備;二來房陵的孟達與劉封交好,若被他察覺,在半路攔截,我軍恐救援不及,就達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了。”

馮追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中添了幾分誘惑:“況且上庸三面環山,一面臨水,城池何其險要。只要將軍能重新占據城池,堅定守住,僅憑劉封那點兵力,沒有一兩個月絕攻不下來。他們攻得越久,銳氣越消,到時候將軍與傅太守里應外合,定能大破劉封,到時候這上庸還不是將軍說了算?”

申耽聽完,心中一陣懊悔,嘀咕道“早知道堅守城池能有這般光景,當初自己不投降不就行了么?”

馮追何等精明,早已看穿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譏諷,擠兌道:“將軍現在才想明白?當初要不是讓劉封不費吹灰之力占了上庸,以至錯失田單之功,如今又怎會淪落如此。”

申耽默默聽著,心中卻在慢慢盤算摸索,忽然他恍然大悟:傅方鼓動自己先行舉事,說什么會配合援助,恐怕多半是假的。

這分明是想讓自己做誘餌,吸引劉封乃至房陵的全部注意,把劉封乃至孟達牢牢拖在上庸。到時候上庸亂成一鍋粥,傅方便可隨心所欲,想攻上庸就攻上庸,想打房陵就打房陵,徹底占據主動權。

他抬眼看向馮追,對方還在唾沫橫飛地描繪著“共取上庸”的藍圖,可在申耽眼中,那不過是將他推向深淵的誘餌罷了。

眼見申耽仍拿“以卵擊石”作擋箭牌,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馮追暗自咬牙,感嘆這老狐貍油鹽不進。

念頭電轉間,他忽然收了怒容,往后退了半步,語氣竟緩和下來:“算了,既然申將軍不敢急于舉事反正,那此事便先緩一緩。”

申耽聞言,剛要松口氣,卻見馮追眼神一閃,顯然另有盤算。果不其然,對方忽然抬手解下背上的包裹,“啪”一聲推到申耽面前,包裹落地時發出沉悶的碰撞聲,顯然里面裝著硬物。

申耽狐疑地解開包裹繩結,只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十數個巴掌大的木匣,黑沉沉的,看著便不是尋常物事。他隨手拿起一個,打開匣蓋,一道銅光晃人眼。

里面竟是一方印信,配著條暗沉的黑色綬帶。印信是銅質的,帶著古樸的鼻鈕,方寸之間,篆刻的“旬陽長印”四個字赫然在目,筆畫遒勁,絕非民間私刻的劣品。

“這些是?”申耽捏著印信的手指微微一頓,抬頭看向馮追。

馮追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這些都是給上庸、西城各地豪強的印綬。”

見申耽仍有疑惑,他索性說得更明白,“當年陳瑀與孫策爭江東,曾遣人持三十余方印綬,暗中聯絡丹楊、宣城諸縣的大帥祖郎、焦已等人,讓他們做內應,伺機攪亂孫策后方。”

申耽心頭一跳,明白這是要故技重施!

“如今傅太守也是效仿此法。”馮追指著那些木匣,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這些印信,有給縣尉的,有給鄉帥的,甚至還有給山夷獠人首領的。只要將軍肯出面聯絡,把這些印綬送出去,不愁那些人不動心。到時候上庸、西城各地豪強一齊舉事,山夷獠人再趁機作亂,劉封縱有天大的本事,也得疲于奔命。”

他往前傾身,目光如針般刺向申耽:“這事不難辦吧?”尾音拖得極長,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逼迫。似乎這點事都不肯辦,恐怕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申耽捏著那方“旬陽長印”,指尖冰涼。他見馮追眼神已冷,顯然剛才的推諉已觸怒了對方,再不應承,恐怕就要撕破臉皮。

再者,煽動豪強叛亂這事,確實不用動用自己的部曲,不傷筋動骨,反倒能讓劉封焦頭爛額,于己無損。

他臉上堆起笑意,將印信放回木匣:“馮督此法甚妙!如此一來,既能分劉封之勢,又能亂其心神,讓他疲于應付,再好不過。”

隨即他露出為難之色:“只是眼下我身份敏感,若是親自出面聯絡,怕是會引起劉封的警覺。此事關乎重大,還是得拜托馮督親自前往才穩妥。”

馮追早料到他會推諉,聞言也不意外,反倒冷笑一聲。這老狐貍果然油滑,半點風險都不肯擔。他本就厭煩與申耽這等反復之徒共事,當即頷首:“也好。便請申將軍安排幾個熟悉山道、識得各地豪強的向導與我同行即可。”

申耽見他應承,忙不迭點頭:“這好辦,我這就去吩咐下去,保準給馮督找幾個最得力的向導。”

馮追帶著申耽安排的向導離開庭院的時候,日頭已過正午。申耽站在閣樓窗前,望著那行人影消失在山道拐角,臉上的恭順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呸!”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劉封要生吞活剝,傅方要挑唆煽動,真當我申耽是砧板上的肉不成?”

他在閣樓里焦躁地踱著步子,“兩邊都想拿捏我?”申耽忽然停住腳步,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那我就兩邊不幫!”

“我申耽只要保住這幾千部曲,守住這些莊園田產。”他低聲自語,嘴角勾起一抹陰惻的笑,“你們要斗,便斗個痛快。最好斗到魚死網破,最后還是要來仰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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