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上庸暗流
- 劉封:龍出上庸
- 三文一條魚
- 4252字
- 2025-08-09 22:01:17
上庸的清晨陽光正好,金晃晃地灑在塢堡的青石板上,就跟申慶今天的心情一樣燦爛。
申慶的腦袋卻比常人圓碩幾分,一雙小眼睛總瞇縫著,像是隨時在打什么主意,鼻子下兩撇稀疏的胡子被他捻得翹了起來。
此刻他臉上堆著褶子笑,眼角的細紋擠成了堆,嘴角幾乎咧到耳根,走路時肩膀一聳一聳,活脫脫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樣。若是不知情的,見他這副模樣,怕是要以為中了什么天大的彩頭。
“這刺奸掾的權力可大了去了!”梁息的許諾好像還在申慶耳邊嗡嗡作響。申慶依稀還記得,那家伙當時特意往他身邊湊了湊,壓低了聲音,眼睛里閃爍著意味深長的光,手還在他胳膊上拍了拍,力道不輕不重,像是在遞什么了不得的暗號。
“上到郡守校尉,下到亭長里正,誰的言行舉止不得經你眼?哪個藏了貓膩,比如歹人勾結了、暗中串聯了、陰謀背叛公子了等等全歸你管!”
“到時候整個上庸、西城乃至房陵,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你都可以刺探監察,見官大三級,就是申將軍見了你,也得讓你三分!那時誰人不敬,哪個不尊?好處更是少不了,你懂的!”
想著自己以后能在上庸作威作福,出門前呼后擁,看誰不順眼就能給對方安個“形跡可疑”的由頭查抄一番,說不定還能撈些油水,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申慶的心里就樂開了花,腳下的步伐甚至都輕快了些,像是踩著云彩,連路過的石墩子都想踹一腳顯顯威風。
可梁息不夠爽快,還說要等自己查清了申耽私藏的糧草財帛家底,才能走馬上任,說是要考校他一番。
申慶的心里又不禁一陣犯嘀咕,眉頭擰成了疙瘩。這可是申家的機密之事,這位故主素來心思細膩,哪有那么容易探查得到呢?他撓了撓圓碩的腦袋,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不管他了,還是先到申耽這兒探探口風吧。”他心里暗想,說不定能旁敲側擊套出點話來,實在不行,就另覓他道再說。打定主意,申慶又挺了挺肚子,重新擠出幾分笑,徑直往申耽的宅院走來。
今天的申耽,正樂得清閑。
劉封身在軍營,與士兵同灶同食、同吃同住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瞬間傳遍了上庸。
這讓一直以來都被劉封叫在身邊貼身陪同,實則形同監禁的申耽,略感放松,只覺得沒了劉封在跟前盯著,自己終于能重新體驗以前那種獨霸一方的舒心和快樂了。
他在上庸的宅院不大,但亭臺樓閣一應俱全,布置得頗為精致。申耽索性緊閉門戶,將那些煩心事都拋在腦后,喚來幾個貼心的賓客,在庭院中開懷宴飲。眾人推杯換盞,童仆服侍其間,大家談笑風生,好不愜意。
不一會兒,申慶便來到申耽宅院的門前,看那朱漆大門緊閉,抬手就“啪啪啪”使勁拍了起來,嗓門亮得能穿透院墻:“開門!開門!我是申慶,來給叔父拜謁請安!”
門房從門縫里探出頭看了一眼,見是他,臉立刻拉了下來,剛要回話,院內已傳來申耽冰冷的怒喝:“哪個要你拜謁?滾!”
這聲“滾”字又急又狠,帶著毫不掩飾的憎惡。申耽一想到申慶就恨得牙癢。
當初若不是這混賬東西為了攀附劉封,反手就告發了申儀私藏甲胄、偷運軍糧,自己的親弟弟怎會被押去成都受審?如今申家全族被劉封變相軟禁在成都,偏偏留下這么個賣親求榮的敗類在上庸,每看一眼都覺得扎心。
申慶被罵得一愣,隨即卻像沒事人一樣,依舊扒著門扉笑道:“叔父何必動怒?侄兒知道您心里有氣,可眼下這上庸地面,除了叔父您,就剩我一個姓申的了。侄兒在這兒,好歹能給您盡點孝心不是?”
他刻意把“姓申的”三個字咬得極重,又擠出一臉諂媚,“再說了,論輩分,我還得叫您一聲叔父,侄兒給叔父問安,天經地義啊。”
院內的申耽聽得肺都要氣炸了。他當然知道申慶是同宗,可這等為了富貴連親族都能出賣的貨色,哪配提“申家”二字?
“申家沒你這樣不知廉恥的東西!”申耽的聲音帶著顫抖,顯然是怒到了極點,“我當初怎么就瞎了眼,竟然還會以你為校尉,鎮守旬陽呢。”
“叔父消消氣,我就是來看看您……”申慶還在死皮賴臉地磨蹭,不肯挪步。
宅院內飲酒的賓客里本就有幾個是申耽的死忠,見主人動了真怒,又瞧著申慶那副無賴模樣,當即有個絡腮胡壯漢拍案而起,罵罵咧咧地沖出門外:“娘的,給臉不要臉!”
他身后還跟著兩個精壯漢子,三人對著申慶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申慶雖也練過幾下,可架不住對方人多手狠,又沒防備,頓時被打得抱頭蹲在地上,嘴里“哎喲哎喲”地叫喚。
“滾!再敢來,打斷你的狗腿!”絡腮胡踹了最后一腳,啐了口唾沫。
申慶實在吃不消,掙扎著爬起來,衣襟被扯爛,臉上還留著鞋印,狼狽不堪。他怨毒地瞪了大門一眼,不敢再停留,一瘸一拐地罵罵咧咧離開了。
門“砰”地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動靜。申耽端起酒杯猛灌一口,酒液濺得衣襟都是,眼中的怒火卻絲毫未減。
眼見申耽怒目圓睜,胸口劇烈起伏,座中賓客們也紛紛拍著桌子叫罵起來。
“那申慶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申將軍待他不薄,竟能干出這等賣主求榮的勾當!”
“何止是白眼狼,簡直是申家的敗類!若不是他告發申儀將軍,怎會落得那般境地?”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把申慶罵得狗血淋頭,仿佛這樣就能替申耽出了胸中的惡氣。
亂紛紛的叫罵聲中,座中一個始終捻著胡須、眼神晦暗的賓客忽然慢悠悠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力:“諸位息怒。如今上庸城陷,劉封勢大,變節易主者又豈止申慶一人?”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眼下那任昌,不就忘了昔日將軍的恩遇,甘為劉封走狗,替他奔走征募上庸散卒么?”
這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得眾人罵聲漸歇。申耽正端著酒碗猛灌,聞言眼神驟然一挑,豁然拍響大腿:“倒把這茬給忘了!那任昌這幾日蹦跶得厲害,他招募了多少人了?”
陰沉文士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幽幽道:“不過兩三日的功夫,竟已聚了三百余人。”
“三百?!”申耽手中的酒碗“哐當”一聲磕在石桌上,酒液潑了滿桌。他臉上的怒容瞬間被驚愕取代,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要知道,他當初向劉封投降時,特意用老弱殘兵充數,暗中將三千精壯部曲分散到各莊園,讓他們裝作佃客、農夫,平日里耕作為生,戰時便可即刻披甲上陣。這“兵農合一”的法子,本是東漢末年豪強各擁部曲,以此自保的常態,也是他申耽在亂世中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原以為這三千人是自己的秘密底牌,卻沒料到短短幾日就被任昌挖走了十分之一。照這個勢頭,不出一月,他的根基就要被劉封掏空了!
申耽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著,呼吸都變得粗重。他猛地站起身,在亭中踱了幾步,沉聲道:“我等雖暫歸劉封,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如此挖墻腳!必須想辦法絆住他們的手腳!”
“將軍說得是!”一個滿臉橫肉的絡腮胡賓客猛地將酒碗重重一墩,碗沿都磕出了豁口,“早知道當初就不該降!依我看,不如現在就反了,跟劉封拼個魚死網破!只要將軍一聲令下,我等弟兄豁出性命也跟他干!”
這人說著就要拔劍,激動得脖子上青筋暴起。申耽卻被這話驚得腳步一頓,眉頭緊鎖起來。
反?劉封如今手握重兵,又在收買人心,硬碰硬無疑風險太大。
“除非……除非……”他猶豫片刻,眺望了一眼東方的天際,最終擺了擺手,語氣緩和了些:“罷了,此事只可在暗,不可在明。眼下還不能惹惱劉封,免得偷雞不成蝕把米,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聽他說得有理,紛紛點頭稱是。那陰沉賓客見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緩緩道:“在下倒有三策,或可遏制任昌募兵的勢頭。”
申耽忙道:“先生請講。”
“其一,隱其籍。”陰沉賓客伸出一根手指,“可將那些散卒中的精壯,盡量編入工匠、牧戶或私奴的名冊。這些身份不在募兵范圍之內,即便日后劉封查問,也能搪塞過去。”
“其二,懾其宗。”他再伸一根手指,“部曲多是宗族聚居,妻兒老小都在本地。只要將他們的家眷看管好,不愁那些部曲敢輕易投效任昌。”
“其三,斷其生。”最后一根手指落下,他的聲音更冷了些,“可傳令各塢堡,若有部曲敢背離將軍,便將其名下的田畝、房屋、錢糧一概扣留。沒了生計依托,他們自然不敢妄動。”
他拱手道:“三策并用,保管那些部曲乖乖留在將軍帳下。”
申耽聽完,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眼中露出贊許之色:“好計策!既不與劉封正面沖突,又能保住我等根基,就依先生所言!”
主意已定,申耽當即對陰沉賓客道:“先生,部曲的戶籍、田契、糧冊還需勞你細細查點,往后行事,全憑這些憑據做文章。”
又轉向絡腮胡等人,“你們即刻動身去鄉間莊園,悄悄給那些有舊部的宗族透個話,讓他們掂量掂量背棄我的下場。”
眾人領命,正待散去,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拍門聲。不一會兒,一個家丁急匆匆跑到申耽身旁,俯首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申耽的神情瞬間大變,方才的怒氣與算計一掃而空,換上了一副謹慎凝重的模樣,連忙揮手讓眾賓客從側門散去。他自己則整了整錦袍,扶了扶帽冠,快步走到門后迎客。
門一打開,外面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申耽認識的,正是他派往荊州向魏王曹操求援的信使,此前派去的幾人多半被漢軍捕獲,沒想到竟有一人能僥幸歸來。
另一個人申耽卻從未見過,只見他身著黑袍,頭戴斗笠,帽檐壓得極低,遮住了半邊臉龐,看不清樣貌。
但申耽心里清楚,能與信使一同前來,又這般打扮,定是魏王或是南鄉郡派來的密使,此番前來,必然帶著不尋常的任務。
申耽不敢怠慢,連忙招呼兩人登上自家的閣樓,反手便將閣樓的門戶關緊,確保隔絕耳目。
閣樓上,三人相對而坐。這時,那密使才緩緩摘下斗笠,露出了真容。此人長著一張瘦削的臉龐,眉眼間透著一股剛毅之色,舉手投足間動作敏捷,一看便知是個常年習武的武人。
沒等申耽開口詢問,那人便自報家門:“在下乃南鄉太守傅方麾下門下督,奉太守之命前來聯絡申將軍。”
申耽心中一動,正欲說話,卻聽那門下督繼續道:“太守收到申將軍的求援信后,已向荊州刺史胡修稟報,眼下正秣馬厲兵,準備來援。太守特意遣在下先來聯絡將軍,只是……”
他話鋒一轉,眼神中帶著幾分審視,“原先以為申將軍會憑借上庸險要之地據險而守,好為大軍爭取救援時間,卻沒料到將軍竟已投降了劉封。”這話雖未明說,但言語間的倨傲與埋怨之意顯露無遺。
申耽聽了,心中頓時升起幾分不悅,可轉念一想,南鄉郡是荊州大郡,比起自己這名不正言不順的上庸,簡直是天朝上邦,再者,對方背后是魏王曹操,威名赫赫,自己實在不宜發作。
而且申耽心里跟明鏡似的,所謂的傅方來援,多半只是句套話。他若真有救援之意,怎會只派一個密使前來?怕是早就帶著曹軍浩浩蕩蕩地殺過來了,如今這般,不過是坐觀成敗罷了。
思及此,申耽臉上擠出幾分笑意,解釋道:“上庸城小,兵力薄弱,實在難以抵擋劉封的進攻。我這也是無奈之舉,選擇雌伏于此,只為等待魏王大軍來援。”
其實方才絡腮胡賓客勸他反了時,他之所以猶豫不決,頻頻張望東方天際,便是在期盼南鄉郡的消息。
那門下督聞言,不置可否,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推到申耽面前:“這是傅太守給將軍的信,將軍看過便知。”
申耽連忙拿起密信,拆開細看,臉色漸漸變得復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