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東青”為何認為屠龍刀比命更重要
“稟賦效應”讓我們高估自己所擁有的
當張三豐的弟子俞岱巖拿出一顆解毒丹藥給“海東青”德成時,沒想到德成以為俞岱巖要下毒害他,以便搶他的屠龍刀。
俞岱巖告訴德成,他身中劇毒,這丹藥也未必能夠解救,但至少可延三日之命。到時候德成還是需將屠龍刀送去給海沙派,換得他們的本門解藥救命。
德成卻說,誰想要自己的屠龍刀,那是萬萬不能。
俞岱巖不解:“你性命也沒有了,空有寶刀何用?”
德成顫聲回答說,自己寧可不要性命,屠龍刀總是自己的。說著他將刀牢牢抱著,臉頰貼著刀鋒,表現出說不出的愛惜。
俞岱巖告誡德成,除了以此刀去換海沙派的獨門解藥,再無別法。于是德成哭道:“可是我舍不得啊,我舍不得啊。”
性命和寶刀哪個更重要,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命沒有了稀世寶刀又有什么用?那么德成為什么不肯用寶刀去換海沙派的獨門解藥,而是說“可是我舍不得啊,我舍不得啊”,難道他不懂命比刀更重要的簡單道理嗎?
當然不是,就像他自己所說:“我千辛萬苦地得到了屠龍寶刀,但轉眼間性命不保,要這寶刀何用?”那他為什么不肯用刀去換命呢?
如果是文學評論,我們可以用“貪婪”這類的詞語來評價德成,但是行為經濟學卻給出了更科學的答案。
我們先來聽聽理查德·泰勒講的故事:
泰勒在美國羅切斯特大學求學時,時任經濟系主任的是理查德·羅賽特,他是一名出色的經濟學家,同時也是一位葡萄酒收藏者,對葡萄酒非常喜愛。
羅賽特告訴泰勒,在他的酒窖中,有的酒是他當初花10美元買來的,現在卻價值100美元。當地有位叫伍迪的酒商,愿意以當前的市價100美元收購羅賽特收藏的酒,卻被羅賽特拒絕了。羅賽特還說,自己會在某個特殊的日子開一瓶葡萄酒喝,但絕不會花100美元買一瓶葡萄酒喝。
泰勒認為這種行為很不理性。如果他愿意喝掉一瓶能賣100美元的酒,那么這瓶酒的價值就是100美元。既然如此,他為什么要拒絕購買任何價格接近100美元的酒,或者以100美元賣出這些酒呢?
作為經濟學家,羅賽特也知道這樣的行為并不理性,但他依然這么做了。
10美元收藏的葡萄酒為何別人出價100美元仍然不愿意賣呢?泰勒把這種現象稱為“稟賦效應”(endowment effect)。
“稟賦效應”是指一旦你擁有了某樣東西,就會大大高估它的價值。與你即將擁有的那些東西相比,你更看重自己已經擁有的東西。用經濟學的理論來解釋,就是你擁有的東西屬于你的一部分稟賦,這種現象的本質在于,效用并不是與占有無關,那些通過某種方式獲得某物品的人,不管是購買還是獲贈,他們對該物品的估價一般要高于旁人的估價。
關于“稟賦效應”最全面細致的研究是由卡尼曼、泰勒和奈奇三人在1990年一起完成的。他們進行了一系列的實驗,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馬克杯和圓珠筆的實驗。在這個實驗中,卡尼曼、泰勒等人在康奈爾大學法律經濟專業的一個高級本科班找到了44名學生,泰勒在康奈爾大學的校園書店里選中了兩樣東西,分別是印有康奈爾大學標志的馬克杯和有外包裝盒的圓珠筆,每個馬克杯的售價為6美元,每支圓珠筆的售價為3.98美元,泰勒各買了22件,分配給了44名學生。
那些得到馬克杯的學生就成了潛在的賣家,而沒有獲得馬克杯的學生則是潛在的買家。泰勒讓學生仔細查看自己的馬克杯,了解這個杯子,然后讓學生模擬拍賣。
這個時候研究者發現擁有杯子的學生極不愿意賣掉這些杯子,而沒有這些杯子的學生對它也沒興趣,結果賣出價格比買入價格大致高了一倍,也就是說杯子在所有者和非所有者心目中的價值是不一樣的。泰勒等人又用圓珠筆在另一些學生中做了同樣的實驗,結果和馬克杯極為相似,同樣證明了這個和標準經濟學模型相矛盾的證據——人的偏好確實依賴于權利。
一旦擁有就不愿意放手,這就是“海東青”德成所犯的錯誤。屠龍刀自然是個好東西,可以賦予擁有者很高的江湖地位,可是怎么也不會比命更珍貴,但是當德成冒著極大的風險從海沙派的手里偷來了屠龍刀,使得他一度擁有了屠龍刀,這種短暫的所有權,便使德成又將屠龍刀的價值大大高估,以至于在性命和寶刀之間舉棋不定。假若他從未擁有屠龍刀,而讓他用性命去換寶刀,想必不用考慮就會被他拒絕。
行為經濟學家還發現,不同物品的稟賦效應也不同,那些明確為了轉售目的而購買的商品,或者以更低的價格可獲得完全替代品的商品,比如代幣券、購物卡,稟賦效應不大可能存在。當這件物品稀少不易被替代時,這時效應最大,比如售罄的演唱會門票。所以當這件物品是獨一無二的屠龍寶刀時,這種稟賦效應當然會很大。
稟賦效應廣泛存在,當你的朋友不停地讓你看自己孩子的照片,希望你花幾十分鐘把影集從頭看到尾時,你理解他們有多愛自己的孩子,只是這些照片和別的嬰兒照片并沒有太大區別。同樣,在一個企業中,管理者總是不情愿自行削減曾經為之感到自豪的部門,一個工廠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愿停產往日的明星產品。
美國杜克大學的行為經濟學家丹·艾瑞里曾經提出過“宜家效應”,其實本質上就是“稟賦效應”。有一次,艾瑞里去宜家買了一個玩具柜,帶回家后親自動手安裝組合。這并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但最終玩具柜還是安裝成功了,艾瑞里為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他說:“客觀地看,我很清楚它在我買的家具中絕非上乘,而且我一沒有參與設計,二沒有測量尺寸,三沒有拉鋸操刨,甚至連個釘子也沒敲進去,但是,我覺得僅僅因為花費了幾個小時的功夫和力氣,就把我和玩具柜的距離拉近了。”
丹·艾瑞里的另一個實驗也證明了當我們付出了努力,會多么看重和高估自己的勞動成果。在這個實驗中,艾瑞里在哈佛大學學生活動中心設立了一個臨時實驗室,招募了一批學生。他讓這些學生按照操作指南用紙折成青蛙和仙鶴。然后艾瑞里等人又請了兩位折紙大師制作了一些青蛙和紙鶴,他們請了另外一組非創作者對這些制作精美的大師作品客觀地出價競買,這些非創作者給出的平均出價是27美分。非創作者又對學生的業余作品進行估價,給出了5美分的出價。
但是讓那些業余創作者對自己的作品進行估價時,他們居然給出了一個和大師作品接近的估價23美分。可見人們對自己的勞動成果有多看重。
德成得到屠龍刀的過程遠遠比安裝一個玩具柜困難,需要冒著丟失性命的危險,因此他對屠龍刀的價值認定遠遠高于局外人。
丹·艾瑞里同時說,有一種被稱為“虛擬所有權”的經歷,我們不需要完全買下一件產品,也能獲得擁有感。假設我們在eBay上看中了一款米奇手表,并出了最高價,雖然拍賣還沒結束,但我們覺得自己贏了,已經是它的所有者了,我們開始想象擁有這件物品的感受,這個時候如果有人橫插一腳,出了一個更高的價格,我們會很沮喪,短暫的擁有產生的稟賦效應讓我們對拍品的估值隨之增加,于是我們對那塊米奇手表的估價也跟著增加……
即便虛擬的擁有也會大大增加對擁有物品的價值評估,更何況是德成真真切切已經抱在懷里的屠龍刀呢?這些因素加在一起使得他把屠龍刀的價值看得比性命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