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父這話一出，皮特和埃莉諾頓時瞪大雙眼，半天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就這點兒事情啊？

你說這故事“陳舊乏味”，原來不是自謙啊？

而且甚至連個像樣的結尾都沒給出來啊！

他們兩個誰都不是笨人，聯系到此前有關“浴雪神父”的種種傳聞，早就聽出來這個故事是在講誰。

不出意外的話，這位老神父不僅是一名超級罪犯的洗禮主持者，更是那家伙還未走上邪路之前的職業引路者。

在十七年后的今天，甚至很有可能已經是這世界上最了解浴雪神父的人！

但……這故事里最重要的，那家伙失蹤之前的真情告解內容，恐怕也無法從老神父的口中得知了。

天主教的深厚權威，就是建立在這樣一種乍看上去有些奇怪的贖罪制度之上。

信徒無論做出何等可怕的罪行，只要肯主動向教會坦白，即可視作對主有悔過之意。

而神父即使明知此人惡行累累觸犯法律，也決不能將告解內容說給除雙方以外的第三人聽。

即使代價，是余生的日日夜夜，都要接受良心的拷問譴責。

在加州當地，曾經有一位司鐸接受了信徒的懺悔，其內容是將自己的殺人罪行嫁禍他人，導致那人被判處死刑。

之后該司鐸前往刑場，為死刑犯做臨行祈禱，恰恰就碰見了那名受誣陷的年輕人。

年輕人眼含淚水，抱住司鐸雙腿，向他哭訴自己究竟是何等冤屈。

那司鐸同樣忍不住哭出聲來，但仍然堅持為年輕人做完了全套祈禱流程。

他抱住年輕人，這樣說道：

“我知道，我相信，再也沒有人比我更知道你的痛苦……可孩子，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祈禱了。”

明明他只要一張嘴，就能夠解決一樁冤假錯案。

但，這就是告解。

哪怕是死，也不能說。

除去耶和華，誰也沒有權力插手更改。

否則，便是整個信仰體系的土崩瓦解。

普通司鐸尚且如此。

一個舊金山教區的堂堂主教，就更不可能在這種最基本的原則問題上，有所退讓。

他自己不說，誰也拿他沒有辦法。

更何況就算他沒有這個社會地位，皮特和埃莉諾兩個青春活潑的高中學生，還能真下手把這么一個老人家嚴刑逼供不成？

真是，讓人頭疼。

“原來如此，那倒也確實不好勉強。”楊衡此時倒點了點頭，滿臉上寫著通情達理，居然順勢提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要求：

“那么，雖然我不是基督徒，但如果也想要向您告解一番，您能為我保守秘密嗎？”

老神父神色訝異，朝對面這張年輕鋒利的亞裔面孔上打量了好一會兒，這才出聲應允：

“沒問題，我的孩子，主并不會因為信仰與否來甄別世人的懺悔資格，如果你愿意傾訴的話，我當然會履行我作為主教的基本職責。”

“好的，那么就現在開始吧……咱們的告解室在什么地方？”

埃莉諾和皮特眼睜睜看著楊衡抬起屁股，揪住老神父法袍就開始朝里面走。

倒好像他才是這里的主人一般。

兩人越看臉上表情便越是迷惑，最后忍不住相互對視了一眼。

“楊……原來是那種對自我排遣感興趣的人嗎？他們華國人，也可以兼容天主教的教義？”皮特低聲問了一句。

埃莉諾輕輕搖頭：“不，我猜他不是這個意思。一般來說，每當他表現出這副模樣，往往代表的是……有人，要倒霉了。”

她的猜測一點不錯。

楊衡跟老神父進去之后，就把自己前世那段年少家貧無奈投身魔門，以“人藥”身份逐步逆襲，但正要宣告階段性成功時卻遭他人嫉恨，被偷襲后重傷逃命的經歷改編成現代背景。

給老人家當場來了段長達上萬字，其中夾雜著大量心理描寫與主觀評價的……貫口。

魔門被他說成是某種金三角地區的奴隸貿易組織，“人藥”則被替換為在電詐園區不分白天黑夜拼命騙人過來的牛馬。

他說得聲情并茂，潸然淚下，激動處還緊緊抓住了受告解者的雙手。

老神父聽得一愣一愣的，一會兒覺得這個年輕人只是想向自己哭訴此前曾遭受過的折磨，一會兒又疑心對方也曾經通過電詐手段坑害過不少同胞，所以始終良心難安。

沒有關系，他在心里這樣說道，同等程度的罪行，他幾十年風風雨雨見過太多。

比起安那蘇來，只是一點無足輕重的瑕疵而已。

他正要開口安慰楊衡，卻被一陣難以抵擋的疲倦在幾秒內，席卷全身。

似乎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從自己的手掌位置，侵入了進來。

他還沒來得及思考是否這個亞裔少年是魔鬼在人間的代行者，身體便已經首先抵擋不住。

陷入了深度睡眠。

而楊衡，依舊沒有放開他蒼老而粗糙的雙手。

他特意避人耳目，要老神父和自己來到此處。

為的就是要以周身真氣驅動精神秘法，在皮膚貼合的狀態下刺激穴位，并輔以自己的聲音，達成“定向搜魂”的最終目的。

該秘法條件苛刻，不僅實現起來較為麻煩，所能讀取的記憶，也只有引起受術者近期較大情緒波動的事情而已。

好在安那蘇，就是這種令人念念不忘的人。

“原來如此，居然還有這種事情……看來此人原本的魔種資質，受初始環境影響轉向了神學研究……若不是受家庭事故刺激太大，說不定到最后能憑借自己的超人類基因，成就一番圣魔同體的偉業。”

“最后淪落到朝街頭未成年男孩出手，莫不是將他們當作了當年的自己，想要用宗教手段，對他們加以‘拯救’？”

楊衡將安那蘇十七年前對老神父的告解內容，看了個干干凈凈。

心中也對此等天才未能勇猛精進，感到頗為可惜。

這份資質，等成了自己的資糧……可一定要好好珍惜才是。

他這樣想著，抬腿便走出了告解室外，沖其他兩人打起了招呼：

“我們聊完了，過程很是順利，神父說他現在想休息一會兒……你們，這是什么表情？有事？”

皮特此刻已進行了簡單的全身武裝，渾身繃緊，看著彩繪玻璃窗外：

“是的，有人來了。大概是把教堂圍了一個圈，數量比早上那批，還要多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