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陳理被冰冷的土炕凍醒，只覺得腦仁像是被鐵棍攪過一般生疼。

他看了一眼身上蓋著的棉被，卻怎么都想不起來，昨夜里自己是怎么躺在床上的了。

四下一尋，未見陳升的蹤影，陳理心中一慌，立時翻身而起，下了土炕，剛推開耳房房門，就看見陳升與自己師父站在一處。

孫由己轉頭看向陳理，嘖了一聲：“你怎么喝酒都比不過人家？”

陳升也轉過身，看著陳理微笑。

陳理撓了撓頭：“升哥兒比我強，還不是最正常的事情么？”

“你！”

孫由己瞪了一眼陳理，他當初收陳理為徒，一方面是見對方換血實在徹底，心思又極為澄明，是塊璞玉。另一方面，也是存了和陳照天較量一番的想法。

可現在，自己用心培養的弟子，到現在還在打熬氣血的階段。

陳照天放養的重孫子，卻憑自己修到了真元境下階，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若單單只是境界領先也就罷了，孫由己早晨已經檢查過了，陳升的每一步都修得極為扎實，不，不能說是扎實，堪稱完美也不為過。

更難得，真元境下階，就無師自通，蘊出那般驚人的劍勢……

想到這里，孫由己又瞪了一眼陳理，卻看到自己這個傻徒弟，正一臉憨笑地看著陳升，全然不知道自己心中所念。

真是，修行進度比不過人家也就罷了，連平日里的孝心都打了折扣！

孫由己側身擋在陳理和陳升之間，對陳升道：“收拾下，我帶你去陳氏所在，叫陳鎮海弄幾本真元境武學給你。”

說到此處，他輕咳了一下，意有所指道：“呵呵，陳氏的真元境武學，也就是那么回事，遠遠比不上我宗門之中流傳的武學。”

說完此話，他偷瞄了一眼陳升，極為突兀地說了一聲：“唉，當年我師父交給我一個任務，就是將宗門發揚光大，可惜這么多年，我只收了陳理這么一個徒弟，人丁始終不旺，實在是有愧宗門先人啊。”

陳升哪里不明白孫由己的言外之意。

對方這是在暗示他，若拜他為師，就能得到更好的武學傳承。

只是陳升絲毫不急，修行到真元境，他已經明白了，武道與仙道，乃是殊途同歸，仙道之中的經驗在武道之中同樣受用。

武道各境界中的武學對外人來說，雖有高下之分，但對陳升來說，唯一的作用，便是借來參考，明白不同境界之中武道的修行方法罷了。

孫由己的宗門武學，與陳氏宗族的真元武學，對陳升來說，差別還真不大。

反正，他也會自行修改。

一旁的陳理輕咳一聲，拉了拉孫由己的衣袖。

“師父，升哥兒以后肯定要做陳氏族長的，怎么能加入咱們的宗門？”

孫由己將衣袖一甩，沖著陳理叫道：“陳氏族長有什么意思，你，你修行慢也就不說了，眼界還如此低淺。趕緊，去院子里練功，在我眼前亂轉，讓我心煩。”

說完，孫由己又看向陳升，陳升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多謝孫長老看重，陳氏的武學傳承想必也有其獨到之處，能得其一二，晚輩已感激不盡。”

孫由己見陳升沒有立刻回應自己的暗示，也不著急，只是笑著說：“罷了罷了，你先去陳氏那邊看看，若覺得不合適，再來找老夫便是。”

他扭頭又瞪了一眼陳理：“你啊，好好修煉，爭取早日突破到真元境，耽誤了修行，到時候想跟在陳升屁股后面，都趕不上。”

陳理心中一緊，小跑著到了院子中間，煉起混元勁來。

……

涼州城大街上，熙熙攘攘一片，四面城門半開，陸續有人趕著滿載的馬車進城。

孫由己嘆了口氣：“陳升你瞧，那些入城之人，可有什么不同？”

陳升放眼望去，只見那些趕著馬車的人往往都是拖家帶口，車架上都帶著女眷和孩子，車廂的貨物之上，還坐著老人。

“這是，周邊村子的村民？”

孫由己點了點頭：“要是讓陳理來回答，他只會撓撓頭，說那些人他都不認識……你能獨自在城外活到現在，除了運道之外，腦子也是著實夠用。”

“涼州城被圍攻之前，其實就有巡守四方的戍衛營發現了妖族動向，當時還是有一些時間，招呼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入城避難的。”

孫由己臉上無悲無喜：“但守將王成山卻早早關了城門，理由便是怕有些妖物會變化身形大小，混入人群之中進城。其實他那點心思誰不明白，若是武者還有守城的作用，可周圍的村子里都是些揮鋤頭的農夫，涼州城這么大，存糧就那么多，少一個人，城中的糧食就能多挺一段時間……”

“呵呵，妖族圍城，先殺的，就是涼州城周邊村子的村民。”

他看了一眼陳升：“昨夜間，王成山連夜派了車馬，去周圍村子中搜刮糧食，還派人去偏遠一些的村子，讓他們來城中避難。說到底，看重的還是那些村民手中的糧食。這段日子，涼州城的糧價已經高到了一定程度了。”

陳升明白了，周圍村子的村民雖然家中也有余糧，可是當時妖族隨時要攻進來，已經來不及收攏。

如今妖物暫時被擊退，野地中的村子，經過這一段時間的風聲鶴唳，估計也早早將糧食都收攏了起來，也正是他們手中的糧食，成了他們的入城券。

“生逢亂世，人如草芥。在上位者眼里，只論有用無用兩種，與牛馬無異。”

孫由己側目看向陳升：“你倒是有些長進，面對這種事情，倒不像是當初剛從武威縣中退出來的時候，那般激動了。”

陳升自嘲一笑：“只是見慣了，臉上不必顯露而已。”

他一開始就明白，許多事情放到個人角度，能論出對錯。可若是放在了大局角度，就只有取舍。

只是當初，他習慣了仙道之中，修仙者乃是凡人之中鳳毛麟角的存在，習慣了一人決天下的格局，對當時四大家族棄守武威縣，還有諸多激憤。

現在倒是明白了過來。

這個世道，武者諸多，妖物更是十數倍之，唯有取舍，才能求活。

對陳升的改變，孫由己倒是有些不滿，冷哼了一聲。

“你樣樣都強過陳理，唯獨心中熱血，涼得未免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