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久溫立朔才回來,透過車窗,許歲桉看到暮色中他朦朧走來的身影,頎長挺拔。
他手中拎了許多禮品袋,徑自走向車尾打開后備箱。
許歲桉連忙下車,在后備箱中看到了整齊擺放好的一排禮品:煙、酒、茶、補品。
盡管她不了解這些,卻也能從包裝上看出這些東西都是很好的。
心里隱隱有個猜測,她問:“你買這些干什么?”
溫立朔不語,慢悠悠走過來像玩一樣扼住了她后頸,另一只手拉開車門,將她塞回到車里。
隨后他繞車燈走回駕駛位,系好安全帶,卻沒有立即啟動車子,而是仰在座椅上闔目養神了會兒。
許歲桉纖白的手指緊張扣著,呼吸下意識放緩,不敢打破車內如同死一般的寂靜。
溫立朔身上彌漫著冬夜干冷的氣息,夾雜淡淡的煙草味道。
許歲桉從未親眼看見過他抽煙,但上次在桃溪山居的茶室外,一墻之隔,她聽到過。
“右腳不舒服嗎?”
少年菲薄的唇瓣微張,忽然問了這么一句。
“啊?”許歲桉一怔,眼睫忽閃,“你怎么知道……”
“這么喜歡這雙鞋,”他側首看過來,“都成瘸子了。”
“哪有那么嚴重,”許歲桉低頭,翻轉腳面打量著,“就是今早走路有點多。”
“以后出門就打車,為什么總去擠公交?”
溫立朔話語中隱隱壓著幾分責怪,又自我懊惱,“是我給的錢不夠嗎?”
“夠了,特別夠,我都攢下一筆了……”
許歲桉有些壓力。
“嗯,”溫立朔點頭,若有所思,“你回家以后很多方面我難免照顧不到。以后每個月我會給你打兩筆錢,你可以攢下一筆,另一筆就盡量花完,不要再拮據了。”
“你不用給我錢的!”許歲桉立馬回絕,后知后覺態度有些焦急過頭的兇惡,她放柔口吻解釋,“我前十幾年都沒有認識你,不也過的很好嗎……”
“真的好嗎?”
“……”
許歲桉慢半拍地愣了愣,不說話了。
眼睫悄然濕潤,
剛想要解釋些什么,腳踝處倏地一緊,她下意識猛然抬起頭,淚水都還未來得及收。
溫立朔低著頭,漆黑的眸子淡淡掠過她腳面,從口袋中摸出一盒藥膏:“把鞋子脫了。”
“沒事,很輕,”許歲桉別扭,“用不著抹藥。”
溫立朔本是想嚴肅呵責她,于是一言不發地抬眸——
可視線一觸及她眼底閃爍的淚光,少年清冽的眉目頓時有些波瀾起伏。
“哭了?”他有些失措,“是不是我說話重了。”
許歲桉搖搖頭,
溫立朔暗忖片刻,將座椅放平。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拉過她的腳放在置物格上,將她鞋帶解開,輕輕取下鞋襪。
少女白皙的腳掌瑩潤嬌小,幾乎只與他手掌一般大,腳跟處卻磨傷了一大片紅,有些破皮。
溫立朔看著,眉宇漸漸緊收,一種說不出的心疼。
好半晌,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拆開藥膏盒子,又從口袋里摸出一包棉棒,蘸著藥膏輕柔涂抹在許歲桉的腳上。
神情凝重而專注,仿佛在對待一件珍貴的易碎品。
他掌心的溫度烙印肌膚,沿著敏感的神經蔓延,
許歲桉大腦“嗡”一下炸開,臉頰迅速燒紅了,她驚慌低頭,發絲垂落耳畔,遮掩她半面羞澀,
心跳不由自主加劇了些。
溫立朔似察覺到什么,微微抬眸看了看她,再低頭時,指尖輕顫。
涂好藥膏,他再次摸向口袋。
許歲桉看得一愣一愣的,盯著他口袋,眸中亮起幾分好奇的光彩。
溫立朔有些茫然于她此時的目光,迎著她,緩緩從口袋中抽出手來。
他們額頭幾乎相觸,發絲不經意纏繞。
許歲桉淺淺避讓,水眸輕轉,她眼眸如小鹿一般澄澈。
溫立朔漆黑的瞳目以極近的距離倒映她眼中,清晰可見他密長的睫羽。
眉目如畫,深邃繾綣。
他掌心于她眼前緩緩綻開,
這次是兩張創口貼。
許歲桉皺了皺眉,卻是撲哧一聲笑了,溫立朔見她笑起來,也忍俊不禁,唇畔淺淺漾開了一抹溫煦。
許歲桉說不出是哭還是笑,為掩飾尷尬,她不自覺像小孩子發脾氣一樣拍打他手心。
溫立朔仍舊淺淺笑意,寬大的手掌就攤開在那兒接她的打。
不痛,像在心尖上撓癢癢。
等許歲桉心情穩定下來,他才將創口貼打開,認認真真貼在她腳跟的創口處。
許歲桉臉頰緋紅,偷偷凝視著他,自他眉眼中看到無盡溫柔耐心。
仿佛找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心與依賴。
好奇怪,
以前被鞋子磨破腳的時候,從沒有人管,她自己也不在乎,終歸會愈合的。
她性格一向自立自強,生活中的任何事都不放心交由別人來做,更不愿意麻煩別人,
可自從遇到溫立朔,
他是她的浮舟。
他強勢包攬過她所有的麻煩事,只會讓她休息,從不舍得她出力費心,全然將她當成了小孩子呵護。
溫立朔為她處理好傷口,卻將她的鞋子拿走了。許歲桉一驚,下一秒,見他從副駕拿過一個鞋盒,打開,里面是一雙利落舒適的休閑鞋。
他認認真真幫她穿好襪子,之后又拿出那雙新鞋為她換上。
而這雙磨腳的他也并未丟棄,而是整齊放入鞋盒中,扣好蓋子又遞給她。
許歲桉垂眸怔怔,
事態是怎么發展到今日這般的呢,
明明最初只是貼心而不逾矩的幫助,
現在的他們,彼此間是不是都越界了?
而這一切,都悄然發生在父母看不見的角落里。
……
晚間九點二十,到家。
被溫立朔從睡夢中拉出來時,許歲桉才恍然發覺自己又在他車上睡著了。
這是第幾次了?
她迷迷糊糊地抓了抓頭發,明明沒感覺到犯困的呀,
這座椅再舒服,能有床舒服嗎?天天一沾就睡。
......
下車,
溫立朔先單獨走一趟將許歲桉的行李箱抬到了樓上,隨后才提著禮品和許歲桉正式去她的家。
站在門前,許歲桉又深深看了溫立朔一眼,
仿佛是最后一眼。
其實她并不想帶溫立朔見爸爸,于情于理都并不合適,
可溫立朔執意買了那么多禮品,不請人進門更不好......
她硬著頭皮,有些局促地敲了敲自己家門,
下一秒,清晰的腳步聲趿拉著從屋內傳來,許歲桉下意識又仰頭看了溫立朔一眼。
明明回的是她的家,溫立朔的目光反倒比她要沉著冷靜。
門把手細微響動幾聲,房門被從里面拉開,露出一張粗糙的、飽經風霜的父親的臉。
這是許明亮,
是許歲桉唯一的父親。
“爸爸。”
許歲桉打量著他,眼眶驟然涌上一股酸澀,
瘦了,
瘦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