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重光心念急轉：“難不成尖削馬臉、大頭窄肩的扁擔勾當天撞煞，一命嗚呼了，可時間對不上呀。”

他朝圓臉管家拱了拱手：“還未請教高姓大名。”

“鄙人姓王，上處下仲。”王管家王處仲欲言又止。

當天，王處仲在胭脂鎮邂逅張重光時，一身戎裝的張重光打馬上前，自稱是伏威鏢局的鏢師，因護送鄉賢迎親，請他們行個方便。

為何不到兩個月，他搖身一變成了道爺，而且未免太年輕了，不知真假，別和那一老一小似的，半道撂挑子，還嚷嚷什么有鬼。

王處仲偷眼望著身穿黃色道袍的張重光，全然一副仙風道骨的風儀。

“額，道長……”王處仲想了想作罷，心道：“罷了，就剩一天，糊弄糊弄了事。”

張重光心念轉動，便揣測出王處仲有何顧慮。

“唉，像我們這種普通的道士不易啊，真指望斬妖驅邪，怕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祖上余蔭庇護的，尚有幾畝薄田度日，我們這等隨風飄散的蒲公英，飄到哪算哪。”

王處仲轉念一想，也是這么個道理。

薛晴眨了眨杏眸，若非早與張重光相識，險些就信了他的鬼話連篇。

“道長，里面請。”

“請。”

王處仲在前引路，沒走幾步，身側響起張重光沉穩的聲音。

“哦，王管家，還不知苦主是……”

“嗚嗚嗚……”王處仲站定原地，醞釀了一會兒情緒，轉過頭來，失聲痛哭，“實不相瞞，是我那苦命的妹妹，我妹妹她……嗚嗚……”

難道死的不是扁擔勾。

張重光冷眼俯視著干打雷不下雨的王處仲，偽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安慰道：“王管家，節哀順變，莫要太過悲傷，傷了身子，令妹定然往生東方長生極樂凈土。”

氣氛烘托到這里，就差掐大腿根，摳眼珠子的王處仲勉強擠出幾滴眼淚，如釋重負，道出緣由。

原來，扁擔勾身子骨本來就羸弱，那次送葬回府后，更是一病不起。

調養了一段時間，扁擔勾身體狀況好轉，遵從馬府老爺的授意，王處仲的妹妹嫁給扁擔勾沖喜。

誰料，新婚第七天，扁擔勾暴斃。依照王處仲的說法，他妹妹思念亡夫，水米不進，此后竟然在臥房自縊。

翌日清晨，丫鬟發現的時候，他妹妹身子僵直，舌頭伸得老長。

王處仲繼續領路，張重光和薛晴踏在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兩旁榆樹成行，枝葉發芽，甚是幽靜。

又走進一重墻門，庭內柳絮紛飛，零星的飛鳥不時駐足停歇，不過飛鳥毛色烏黑，泛著紫藍色金屬光澤。

當王處仲主動提及人事之際，張重光表示只要一簍胡餅，他當即應允，生怕張重光反悔。

黃昏時分，張重光和薛晴蹭了一頓飽飯，打著飽嗝，來到靈堂。

兩人背靠松木大紅棺材坐下。

薛晴呢喃道：“師兄，那個王處仲沒說實話吧。”

“何止，鬼話連篇。”張重光瞟了一眼供品，拿起一塊金絲糕，塞進嘴里，將碟子遞給薛晴，悵然道：

“除了棺槨里躺著的是她妹妹外，恐怕沒一句真話，嘿，跟咱們沒關系，今晚守靈一夜，明天天亮走人。”

長明燈的燭火寧靜平穩，張重光和薛晴時不時向銅制的火盆里丟紙錢。

火勢很旺，張重光取出三炷香，借著燭火點燃，插在香爐中。

青煙裊裊筆直上升，見狀張重光心下稍安。

若是香燭燃起的青煙凌亂，意味著靈堂內充滿煞氣。煞氣化風，便會吹滅長明燈。

屆時，張重光便要動用《靈虛雜著》上的土法子來應對。

“小師妹，你睡一會兒吧。”張重光瞧見薛晴眼皮打架。這兩天為了抓緊趕路，兩人風塵仆仆，她有些吃不消，精神萎靡不振。

薛晴甜甜一笑，重重點頭，背靠著棺材，須臾，進入了夢鄉。

薛晴櫻桃小嘴勾起一抹甜美的笑靨，許是在做美夢吧，張重光這般想著。

張重光曾經動過出了靈虛山山門，兩人便分道揚鑣的念頭。奈何他動輒昏倒，身旁若無人照應，妖魔鬼怪倒是其次，難保哪天遇到豺狼虎豹，趁著他昏厥，臨時加餐。

何況，薛晴的廚藝似乎不錯，張重光也就沒忍心將離別二字說出口。

臨近子時，張重光眼皮沉重，捏了捏虎口提神，往火盆中扔了幾沓紙錢，從行囊里取出下山后置備的墨斗，放在身側一伸手就能夠著的地方，有備無患。

墨斗乃是二十八星宿中的法寶之一，名為鬼金羊，位居南方朱雀第二宿鬼宿，可驅邪鎮煞。

張重光闔目養神，不久也沉沉入睡。

大抵丑時時分，天地間陰盛陽衰。

張重光忽然聽到一陣像是貍貓撓門的尖利聲響，猛然驚醒。他站起身來，探頭查看，棺材里的大姐安靜的躺著。

過了不到一炷香功夫，貍貓撓門板的聲音再度響起，聽得讓人牙酸。

張重光覺輕，站起來朝棺材里面望去，卻發現滿臉抹的煞白的大姐，人中濕漉漉的，似是有水珠。

張重光拎起燈彩，向女尸照去，她人中的顏色與整張慘白的臉不同，呈現出青紫色。

他又觀察了一會兒，除此之外，并無其他異常。

“吧嗒！”

一滴水珠驟然落在女尸人中內。

女尸猛然睜眼，大得出奇的黑眼仁占滿整個眼眶，沒有一絲眼白。

張重光下意識按住環首刀刀柄，下一刻，女尸又緩緩閉上眼睛。

他饒有興致盯著女尸足足半盞茶功夫。

每每伴隨著水滴滴落，大姐睜眼的間隔時間，有規律的遞減。

今夜風兒甚是喧囂，雖然上弦月高懸，但也難以照亮整個靈堂。

張重光心念轉動：“得讓小師妹也長長見識。”

“小師妹，小師妹，醒醒，起來看點刺激的。”張重光伸手扒拉薛晴的肩膀。

薛晴輕輕揉了揉眼睛，嚶嚶兩聲。

“快來，棺材里的大姐……”

張重光話音未落，正處在半夢半醒狀態的薛晴一聽“棺材”兩個字，猛然起身，拔劍四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