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我再沒有聯系柔子。實際上我此前也從未主動聯系過她。

我有她的聯系方式，可在她結婚前一天晚上，我并未帶她出走之后，我們都心照不宣的不聯系彼此。

而這一次，我更是打定注意，此后再也不見柔子了。那個女人已經有了一個漂亮的女兒，一個愛她的丈夫，她已經得到一個女人應得的每一種幸福了。

于是我狠下心來，刪掉了與柔子所有的聯系方式，決定一心一意對妍子好，與她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

當我下定決心后，我很快就找到了工作。每每到了傍晚，我都與妍子手拉著手，又帶著調皮的小香兒，在運河的綠道邊悠揚的散著步。

那時候我確實感覺到了。當妍子伴著月光的秀美動人的臉上洋溢著一位妻子般優雅的笑容時，我突然意識到，我先前所經歷的一切，我與柔子的全部相識，我經歷的那些跌宕起伏的愛情，也許都是為了這一刻。都只為了眼前這個叫妍子的女人，能一直露出這樣淡雅、安嫻，又寫滿了幸福的笑容。

而柔子，那位總擺出理所當然的神氣又最可愛的姑娘，她現在也一定在優雅的笑著，在抱著自己的女兒，在自己丈夫的陪伴上，臉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她也許還會想起我，也許不會了……可這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那個人能夠幸福，能夠同我身邊的這個女人一樣帶著柔情與尊嚴，美麗又優雅的笑著，便足夠了。

我所追求的，不正是她的幸福嗎？

我愛她，和她在一起是為了愛她；想帶她私奔也是為了愛她；而現在，我徹徹底底的離開了她，不同樣也是為了愛她么？

在同一輪皎潔明亮的撒著潔柔月光的月輪之下，她一定也在幸福的笑著吧？我當時不由得這樣想。

然后……在我與妍子過著充實幸福的生活，大概兩月之后，也就是今前的十月……在十月下旬的那個星期六的夜晚，我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

那天晚上，我與妍子帶著香兒去了游樂園，又逛了頗為繁華……人潮涌動的武林夜市。等到七點左右，我們要做地鐵回家時，電話突然響個不停。

我瞧見是個陌生電話，直接掛掉了，沒幾分鐘，電話響起，又是那個號碼。

同樣的事件重復了五六次之后，妍子笑著說：‘接接看吧，說不定有急事。’

我也覺得不耐，便在電話鈴再次響起時，接了起來。

‘您好？’我很快的問道。

‘你是……你是陳陽嗎？’一個清冽男人的聲音，莫名有些熟悉。

我擰著眉毛思襯起來，突然想起來這個人，險些把電話直接掛掉……那正是柔子的丈夫劉顏的聲音。

‘有什么事嗎！’我裝出一副冷靜的，并且絲毫沒認出他的口氣說道。

‘果然沒錯！’電話那頭有些興奮，然后又聽他說道，‘朋友，我和柔子帶著孩子來杭州旅游了，能否和我們見個面呢？’

我一下愣住了，大約幾秒之后。

‘啊！請你明天和我們見個面吧。上次的事我想當面和您道個歉，所有的事情我都了解了，請你給我們一個機會吧。柔子心里也惦記著這件事，那天晚上實在是鬧的太不愉快啦！’他又用很快的又很清晰的語調補充道。

聽他提起柔子，我心里竟又有些意動了。可我看了看一旁神色沉靜的妍子，就準備回絕。

‘陳陽！’妍子聽到電話的內容，我開了免提，她朝我笑了笑，示意我把電話給她。

我有些驚訝，卻還是遞給了她，聽她對電話里說道：‘您好，您想在哪里見面呢？’

電話那邊驚訝的‘啊’了一聲，隨后又很快的說道：‘西湖邊北山街xx號的那家茶館可以嗎？’

‘好的，在下午嗎？’

‘可以，下午一點，您看如何。’

‘好的。’

隨后妍子掛了電話，于是這場面見就被妍子一手承包了。我很驚訝，卻見妍子用笑盈盈的機靈又狡黠的眼睛看著我。

‘有些話還是說清楚比較好，你不是也一直惦記著么？’

我心里猛地一突，又感動又驚喜。原來妍子是為了我，她早就知道臨走前的那個誤會在我心里留下了遺憾。

‘我哪里惦記，我現在只惦記你！’

拉著妍子的手，我紅著臉說。

‘哎呀！你撒謊，我可不相信。’

妍子也羞怯的笑了，頭都低了下去。

我確實撒謊了，她也確實知道我在撒謊，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我那時突然俯身，步到妍子身前，一把背起了她。妍子驚喜的叫起來，然后……然后落在后面的小香兒便哭喪著臉，我竟然把這小東西落在后面了。”

他講道這里，露出悠揚而幸福的笑容，我也不禁笑了。他卻又神情一肅，臉上顯出一副嚴肅又哀傷的神氣。

“于是……”他繼續講述道，“在第二天下午，我和妍子就帶著小香兒來到的西湖邊上北山街那座頗有名氣的茶館。

我們一到茶館，服務員請我們過去。

‘有預約嗎？’

‘我們約好了一點。’

‘是陳先生嗎？’

‘是的。’

‘5號包廂，我帶您過去。’

服務員領著我們來到二樓的包廂。一進包廂，我就見到紅木椅子上，那是一個年輕、俊朗，又帶著陽剛、可靠的笑容的男孩。

而在他的身側，一個有些消瘦、憔悴，但是抱著孩子，秀美的臉上洋溢著醉人笑容的女孩，不必說，那正是柔子。

我們一進去，劉顏就走上來。我這才發現他是個多么親切、和藹又帶著清爽熱烈的陽剛氣息的男孩。

他像個多年未見的好兄弟似的同我攀談，談到他的妻子，談到他的兩個月大的女兒，又談到對我的感激。

但我始終覺得，他欲言又止，并且他的話里帶著一種淺淺的羨慕……他隱藏的很好，但他始終用喜愛的又飽含憧憬的眼睛看著我。

而他一旁的柔子，從開頭驚喜的看了我一眼之后，她便一直未同我說話，只是和妍子聊著天。妍子抱著大了許多的小香兒，她抱著……雅子，后來我知道這女孩叫劉雅。

她們聊得很是歡暢，只是她的狀態很奇怪，總帶著些勉強與不安，不時的掃我一眼，然后又提著氣兒和妍子聊起孩子。

過了好一會兒，劉顏突然把我拉到包廂外。一出包廂，他的神情陡然一變，帶著哀求似的目光看著我。

‘哎！陳陽！請你和柔子單獨聊聊吧！’

劉顏一臉嚴肅的請求道。

‘什么呀？’我頓時有些驚訝。

‘沒什么，她一直耿耿于懷。實際上我也覺得不好意思，你單獨跟她聊聊吧。當時她打了你，可搞錯的是我呀！你那是為了她……’劉顏壓低聲音，如果我沒聽錯，他隱隱帶著點難忍的哭腔，但我又聽他口氣一變，全然是一副哀求的模樣，‘求你了，你單獨見見她吧。’

‘可是，我得先問過妍子。’我這樣說著，心里多少有些震驚。他明顯是知道我和柔子的關系的，可他卻求著我同他妻子單獨見面。

‘好，好，那我們在等等。’他頓時松了口氣，似乎妍子一定會同意我單獨去見柔子，就跟他也很盼望柔子能單獨來見我似的。

我們閑聊了片刻左右，妍子也從包廂里出來。她的模樣有些奇怪，她看了我兩眼，好像替我感到悲傷似的，走到我身邊，她說：‘你去看看她呀！’

‘真的？那妍子你呢？’我有些瞠目結舌的說。

‘妍子姐……妍子姐，’這時候，劉顏不知何時已經到包廂抱起了自己的小女兒。他走到我們身邊，很親切的對妍子說道，‘我們去西湖邊帶小孩子走走吧。’

‘好呀！那我們走吧。’妍子拉著香兒，絲毫沒有猶豫的回道。

那時候，我不僅驚訝，還多多少少感覺到有些不快，妍子就不能稍微拒絕一下嗎。但我又感到其中行另有隱情。

妍子拉著香兒和抱孩子的劉顏去逛了西湖，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同時更能體味到劉顏當時誤會我的心情了。

我又鎮定心神，心里竟緊張起來，頗有些躡手躡腳的拉開廂門……走進包廂，我的心竟然又咚咚直跳起來。

柔子輕靠在包廂的桌角邊，一張紅木椅子上。她兩手并攏耷在大腿上，仰起那張憔悴、俏美的嬌容，又帶著不安分的楚楚動人的烏亮眼睛看著我。

我頓時緊張到了極點。

‘柔子。’我沒有走到她身邊，因為我感到慌張，感到眼前這個女孩還是美的那么令人心悸。至少我當時這樣認為，有了一個小女兒之后，她更加動人了，并且更散發著一種誘人的年輕婦人的嬌媚氣息。

‘你在干嘛呀！’柔子起身了，步到我身邊，毫不在意的將我拉到她身邊的椅子前坐下。

‘柔子，你還好嗎？’我這樣說著，盡量不去看她，可她那天似乎特別想讓我看個夠，仿佛想叫我把她整個人映在眼睛里似的。

‘我一點也不好！’她懊惱的說著，捧起我的手，然后……然后她在我的手背上親了一下，她說，‘你這個大笨蛋！說完那種招人誤會的話……就晃著尾巴逃之夭夭了！你……真叫人討厭！’

我剛想回嘴，可我驚呆了。我驚覺到她流淚了，她就那樣低著頭啜泣了一會兒，然后又用那雙霧蒙蒙的動人的眸子羞惱的盯著我。

‘我……’

‘你什么你！當初我帶你來西湖的時候你窩囊的跑了！后來帶我私奔的時候你又退縮了！結婚之后我生女兒了……你卻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大嚷著你是孩子爸爸！你到底是什么腦子啊！’她邊說邊哭，似乎想把所有的委屈一股腦兒全說出來似的。

我心里又感動又驚訝，我甚至忘了回嘴，只是輕抱著她的肩膀。她也毫不客氣，就靠在我肩頭哭。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兒？’我見她一會兒激動的談起些過去的事兒，一會兒又埋頭哭著，然后有些虛弱的喘氣，頓時感到不安。

‘沒有！我好得很！’她揪著我的領子，又靠在我的肩頭，用嬌氣任性的口氣說，‘你可要對妍子好一點兒！如果你不對她好！我可不會放過你的！’

她這幅姿態和所說的話實在讓我驚詫。等到她又說了香兒，又說了媽媽，甚至說到她的小女兒雅子后，她才戀戀不舍的離開我的肩膀，輕揩了揩眼角，小嘴囁嚅著，抬起娟秀的眸子看我。

‘陳陽，你以后不會忘了我吧？’她緊縮著嘴巴，我很難形容：那雙秀麗的眸子，帶著難以言說的溫柔，卻又仿佛用盡了一個女孩全部力量似的看著我，注視我，銘記我。似乎想將我的整個容貌，生命，乃至心靈都烙印在她透亮的眸子里。

‘怎么會呢！’我忽然感到有些窒息，明明我和柔子解開了誤會，或許也沒有誤會。可我依然感到心里莫名的失落，空蕩，甚至既灰心又絕望。

她又撲上來，毫不顧忌的并且熱情洋溢的緊抱著我。她那雙綿手親密的摟著我的脖子，用她那嬌小精致的嬌容從下往上，對直得看著我。

我心里頓時變得慌亂，因為這個姿勢太過親昵了，可我卻聽到她這樣說。

她用泛著柔情的又滿溢著熾烈激情的嬌美動人的口氣，墊著腳，一邊抱著我一邊在我耳邊說道：‘你發誓……陳陽，你發誓不會忘了我。’

天吶！我當時真想動情的抱起她，我甚至想親吻她，我真想如那天夜晚一樣，對她說：我愛你！

可是……我感受到巨大的阻力，我不可能，也不能再這樣做了。

‘我發誓！我向老天……’我連忙向她保證，因為我想盡快擺脫這種我與柔子親密的緊抱在一起的狀態。

可是……我看到了，我看到柔子的臉上閃過傷心與沮喪。她就那樣哀傷的看著我，同時又帶著明亮的曙光般的希望，我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

可在那一刻，我的心突然變得寧靜，我似乎看懂了她那雙眼眸中……那種希望般的璀璨動人的光彩。

我捧起她的臉，輕輕的吻了吻她的前額。然后她用驚訝的神氣看著我，我沖她笑了，她看懂了我眼里的笑容，也嫣然的笑了，那憔悴又凄美的仿佛在一瞬之間悄然綻放的美麗嬌容瞬間占據了我的心。盡管她已經無數次俘獲了我的心，可從未如這次這般——用她那柔情的眼神對我說：我愛她是應該的，理所當然的，無需辯詰的，與生來注定的。甚至在我與她相識之前，我就從來是屬于她，并且也永遠屬于她的。

于是，我徹底成為她的俘虜！我愛她，并也用整個靈魂來效忠于她。

‘柔子，哪怕我忘了自己的名字，我也不會忘記……不會忘記一個叫柔子的女人。’我再次親吻了她的前額，并帶著她完全能懂，也一眼就看懂的明媚而深情的笑容，更加動容的說道，‘你還需要我發誓嗎？’

柔子的臉上綻放出徹底的、煥然得如初開的蓓蕾般的神采。她竟然揚起臉，如那天夜晚一樣，安嫻又優雅的吻了我的嘴唇。

我目露驚愕，卻又出乎意料的平靜。我只覺得這不是吻，而是某種只有我與柔子能懂得的動人心弦的約定與誓言。

她很快的吻了我，只持續了短短幾秒，她放開了，眼睛卻依舊停留在我的面容上。我看到她眨了下眼睛，隨后她的氣質一變，她沖我露出了客氣的并且也應該展現出客氣與禮貌的笑容，然后她打了一個電話，是她丈夫的電話。

我們相顧無言，內心卻幽秘而充實，又徜徉著神圣的深刻而平靜的情感與力量。

劉顏來了，妍子也回來了，笑著寒暄了幾句，劉顏帶走了柔子。我帶著妍子和香兒回了家。

一切都結束了……卻好像從未結束。”

他終于長舒了一口氣，似乎終于講完了全部的故事，并抬起臉容，用深情的與動人的目光看著我。

“在之后的一個月，接下來的這個月里，所發生的事兒，您再清楚不過了。”他眼里閃著絲絲哀慟，又洋溢著更加動人的柔情，對我解釋道，“上周一，也就是十一月十六號，您用雨傘頭把我救起來的那天，我得到了柔子去世的消失。并且……”

“這件事只有我不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柔子沒多少時間了。唯獨我還做著最幸福的夢，我以為那一日我們只是為彼此的愛情又做了最后的告別。

可是，即便這樣，卻還是使我感到幸福，感覺到她刻意隱瞞下的獨屬于我的柔情。在前幾天參加完她的葬禮時，望著她娟麗秀雅的墓碑，我將一束白色的杜鵑橫放在她的墓前。劉顏將她的小女兒輕輕遞給我，流著淚叫我抱抱她。我抱著這個流淌著柔子血液的可愛的小女兒，內心突然感到不在痛苦了。望著小雅子（作者注：柔子女兒的名字。）好奇得又委屈的隨時都要啼哭的黑眼睛，我不禁這樣想：柔子一刻也不曾遠離我，不曾遠離劉顏，不曾遠離小香兒，也不曾遠離她的小雅子。她從未遠離過那些她用心愛著的人，而是以另一種睜開眼睛難以看清的形式，默默守候在她所愛之人的身旁。

于是我抱著好奇得眨著眼的小雅子，閉上了眼睛，在一望無垠的如洗的美麗碧空之上，我看到一雙載滿柔情的秀盈盈的眼睛……

柔子，她不是一直都在嗎？

她始終都在注視著自己的小女兒，與一切為她所愛的人。”

他緊閉著眼睛，雙手端放在半空，用冥想般悠然悅耳的口氣說完這句話。

這時候，一個嬌俏的女孩佇立在咖啡館的門口。她頗為出神的望著他，在與我的視線交匯之際，她嫣然一笑，嬌巧又活潑的朝我點了點頭。瞅見那玉立在咖啡館門前的美麗生動的倩影，我有些呆住了。她什么時候來的，佇立在那多久了，她一直在默默守候著男孩么？

“朋友，我很確信。她從未離開過，并且一直默默守護在她所愛之人的身旁。”

他露出驚喜的神色，向我伸出溫暖又漂亮的手。我收回與女孩交視的目光，緊握著他的手。

我同他道了別，并在心里祝福他，也祝福那個叫妍子的女孩。因為，他與柔子的故事已然結束，而作為這個已結束的故事的延續，他與她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