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坐于棋盤前,好靈執黑先行。
棋局啟動,好靈收斂心神,坐姿筆直,專注地凝視棋盤。
她拾起黑子,第一手首落十六之四星位。
鄭盛不假思索,白棋回應于四之十六星位。
好靈手法嫻熟,選擇星小目布局。
鄭盛不為所動,落子雙星。
好靈黑棋第三手,直接點在三三位。
點三三,旁觀的候芯覺得這開局似曾相識,似乎曾在哪里見過。
兩人落子如飛,擋、爬、飛、拖,招招緊湊。
好靈毫不遲疑,這定式在涼州時便已銘記于心,十三之十六,板。
鄭盛右手執白,審視著這位來自涼州的對手,心中暗想:畢竟是偏遠之地,恐怕是靠這定式才獲得資格的吧。但這定式在京中早已被破解,這局棋已無懸念。
隨即,鄭盛落下白子,十五之十七,頂斷!十四之十七,長!
好靈和鄭盛這棋越下越起勁,而在邊上觀棋的候芯則是越發看不懂這局勢了,黑白雙方纏繞在一起,并不能明眼的看出誰優誰劣。
天色漸暗,棋局已至中盤。
鄭盛心中驚訝,真是小看眼前這位趙姑娘的實力,如果不是今天她下的定式早被破解。
自己大意之下,自己恐怕會輸給她。鄭盛收起輕視之心,全力以赴,準備收官。
趙好靈表面看起來,并無異常,但內心卻略感不甘。
想她自學棋起,正式對弈只輸給過師父和廣印先生。下山前師父視廣印棋藝為他一掌之物,也是給了好靈很大的信心,她不在一掌之中,雙手之上總有她的位置。
山中所學定式,除師父外也是無人可破,然而,來中京的第一次交手,破了定式不說,棋理也極為扎實。
到了現在棋局中盤,好靈心里默默計算,如果兩人落子收官,沒有任何失誤,黑子多兩目,算上先手貼目,仍輸一目半。
好靈內心有些掙扎,是繼續下,期望對面失誤下錯棋,還是直接認輸?
認輸就意味著自己將失去在中京棋社研習的機會,只能在候芯家里和候老先生探討,而今日隨意一個對手都有這樣的實力,只怕國手賽勝算渺茫。
但若繼續,只要鄭盛稍有疏忽,她便能抓住機會反敗為勝,就可以在這家棋社里研習,成為國手的希望就多了幾分。
深吸了一口氣,好靈屏息靜氣,鎮定心神,從棋盒中取出兩枚黑子置于棋盤上。
她起身向鄭盛行禮,坦然說道:“我輸了。”依靠對手失誤獲勝并非真勝,只是僥幸。她不能總抱有僥幸心理,必須以實力取勝。
鄭盛看著果斷認輸的好靈,對眼前這位女子又看重了幾分,棋藝高者眾多,但能坦然面對失敗者稀少。
極符合鄭盛內心對知音的要求,如果不是候芯帶來的,自己定邀她留在棋社,好日日切磋棋藝。
“既然已認輸,還望候小姐和趙姑娘能遵守之前應承的事。也勿找家師說情了。”
“自然,我既然輸了,便會信守承諾,日后也不會再來打擾貴社。”好靈說完,就直接把還想說些什么的候芯拉走了。
鄭盛看著拉扯走遠的兩人,若有所思。這時,門外的小廝走進來,向鄭盛詢問是否要告知高洋。鄭盛搖了搖頭:“不必了,這些瑣事不必打擾老師,也不會影響我們的計劃。我們既然下了棋,總得讓人走棋吧。他們未察覺,中了飛刀輸了棋,怨不得別人。”
出了棋社,天色已暗,候芯向好靈道歉:“抱歉,我沒能幫你找到愿意接收你的棋社,讓你跟我白白跑了一下午。天元棋社是我最有把握的,結果也不行。”
“這沒什么可抱歉的,”好靈安慰道,候家近況不好,又幫自己奔波,也有些過意不去“應該是我跟你說抱歉,這半天都是為了我才跑的。而且,進不去天元棋社是因為我棋藝不精,輸了棋,和你沒關系。天色不早了,我們快回去吧,候伯父應該醒了。”
候芯看到天色已晚,便帶著好靈一同回家。
回到無憂棋社,好靈和候芯一同來到后屋,看著屋內燈光微亮,知曉候父已經醒來,打開房門,果不然,候父正靠在床榻上捧著一本棋譜在那研讀。
進屋后,候芯拿起火折將剩余的幾盞油燈點亮,讓好靈陪下父親,自己去廚房做飯去。
好靈坐上邊上默默看著候父,候父看她這神情,問道:“棋社找的怎么樣了?”
好靈將被棋社拒絕的事告知候父。“不應該啊,高兄與我是多年好友,不管怎么樣都會讓你進去的。”候父有些疑惑,“這樣,我明日寫封推薦信,你讓芯兒拿給高兄,他定會讓你進棋社的。”
好靈搖搖頭,拒絕了候父的好意,并說出了和人賭棋的事:“我既然輸棋,就會信守承諾,候伯父,您也不用寫信了。這段時日,便讓我在您這里研習吧。”
看好靈這堅定的模樣,候父也不多說了:“你把你輸的那盤棋擺出來,我們研究研究。”候父來了興趣。
好靈把棋譜擺出來后,兩人開始打譜討論,看著黑白棋子你來我往縱橫棋盤,候父贊嘆道:“這棋藝,不遜色于我。和你下棋的是誰?”
“是一個叫鄭盛的人,候芯姐姐說是高洋的大徒弟。”好靈不在意的回答道。
“哈哈,”候父笑道,“你輸給他也不冤枉。”
“這話怎么說?”好靈疑惑到。
“這鄭盛啊,從小就被我那好友帶在身邊教導,學棋已有二十多年,這京中年輕一輩,現在就數他棋藝最高。”候父對好靈說道。
“那在中京所有棋手中,他能排第幾?”好靈好奇的問道。
“不好說,我們這幾個老一輩也算進去的話,他應該也在前列,他現在還在上升期,到了我們這階段,也是看狀態。去年我和他奕棋時,我六他四,今年應是五五了。”候父感慨道,作為棋癡,自然是希望棋道高手越來越多,互相較量。
這樣看來,我這一個月在這里專心研習,屆時國手賽上,成為十強國手的概率還是很大的。好靈想到這里,誠心的向候父請教:“望先生這一個月能同我一起研習棋道。”
候父欣然答應,作為一個愛棋之人,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參加這圍棋盛典,心中滿是遺憾,但能親眼見證身邊的晚輩登上這個舞臺,他也能感到無比欣慰。
倘若真有人能以女子之軀奪得國手之名,深宮中的那位想必也會倍感欣慰。
月掛枝頭,后屋里,候芯與候父正談論著棋局,突然,聽見推門聲,候芯端著晚飯走了進來。香味飄散,好靈的肚子咕咕作響,候芯笑著說:“時候不早了,你們先用餐吧,父親,您吃完飯就早點歇息,明日我們再與好靈詳談棋藝,晚上看棋譜也不太方便。”
好靈和候父雖意猶未盡,被突然打斷,渾身難受,但看著候芯的樣子,不會讓他們討價還價,也只好作罷,只得開始用餐。
飯后,候芯正在廚房里洗完,好靈卻沒有乖乖待在屋里,反而靜悄悄的來到廚房看著候芯。
候芯洗完碗筷回頭,猛地被嚇了一跳,差點將碗筷摔落。“你怎么悄無聲息地站在我身后?”候芯放下碗筷,略帶責備地問好靈。
“候伯父是在國手賽選拔之前中毒的吧。”好靈語氣低沉又確切的問道。
候芯聽到這話看了好靈的神情,回想起了早晨之事,詢問道:“怎么了,我父親是去年三月末時候身體出現狀況的,中京國手選拔的時間,我沒怎么留意。”
聽完候芯這話,好靈解釋道:“涼州的選拔時間是去年四月初,我想各地選拔時間都差不多。國手賽的消息是在前年年后傳出的,如果候伯父當時身體無恙,定會參加中京的選拔,以候伯父的棋力,拿到國手之位綽綽有余,因此,很可能是有人因此對他下毒。”
聽著好靈的分析,候芯心中一震,是啊,自家除了這棋藝外,也沒有東西是別人所覬覦的,如果有人想當國手,棋藝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有讓別人無法參賽,自己才有機會,用連根草之毒讓父親身體虛弱沒有參賽,也合符情理,不會引起他人懷疑。
“那可有懷疑之人?”候芯問道。
好靈想了想,回答:“這只是我的猜測,不能當真,你不覺得那個鄭盛有些奇怪嗎?按理說,以他師父高洋和候伯父的交情,加上你都出面讓我去棋社研習,理應直接答應,就如同廣印先生安排我到你們這里一樣,不問緣由就接納接納我。
到他這里卻一口拒絕,檢驗棋力也是,雖然我輸給了他,但我們的實力相差無幾,我也是可以進棋社的,但他就以輸贏為據,不讓我進棋社,這其中一定有什么緣由。”
“今日之事,我心中也有疑惑,聽你分析,應當和鄭盛有關,但只為國手的話,以鄭盛的實力,不出意外也是能當上國手的,沒必要下毒。但今日的行為又說明他不想讓我有過多交集。按我們之前的交情,他不該如此,這里面一定有問題。”候芯下了結論。
“不知道他們有什么目的,但應該是要國手身份做些什么。只要我也拿下國手,就能知道他們的目的了。”好靈自信回道。
為了候芯和候伯父,好靈下定決心,多了個當國手的理由,這段時間定要好好努力研習,成為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