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巖言接下這份委托的時候，盛夏將至。

她扎起丸子頭，穿著無袖白T，背手站在方柱塔前，靜靜地等待。

漫天的熒光雪和永生雪藻幻影緩緩垂落，平靜、祥和。

忽然，這些小雪片開始動亂，活潑地四下里飛舞，宛如小精靈的突然降臨。

林巖言微微抬顎，眼神亮了亮。

遠處，從光束門中出現的身影開始在她瞳底放大。

虞之昂迫不及待地奔向她。

他一早就張開的雙臂將她整個人包進懷里。喘氣聲和心跳聲亂七八糟地貼上來，隔著她的胸腔，尋找共鳴。

“巖，言……”他咽著口水。

林巖言輕撫他的脊背：“慢點。”

虞之昂側過臉頰，鼻尖一不小心蹭過她的耳朵。

“剛剛完成任務，你還是回基地歇一歇。”林巖言臉頰微微發燙。

“我說了我不累，我陪你去。”他握住她的手，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心汗津津，眼睛濕漉漉的。對著林巖言使勁笑，笑起來亮燦燦的。

“反正你那個委托就是去送個東西，很快應該就結束了！”

林巖言低頭無奈一笑。

也對，這個委托確實挺簡單的。

tw1星球上的一位土質收藏家一個月前在地球215的方柱塔里訂購了一包月壤。本來今天他要自己來站點取，但臨時有事，于是訂單改成了外送。

而林巖言要做的，就是將月壤送到他tw1的家里而已。

而且委托簡單不說，報酬也很客觀。更好的消息是只要算上這次任務的報酬，她就可以如愿買下妖靈星守護系列的對戒。

這款對戒有個特殊的設計，

一只戒指運用光影幻覺技術可以讓佩戴者選擇性短暫隱身，另一只則會在隱身的對方靠近時變亮。

林巖言很喜歡這個設計的概念，尤其是隱身功能，這可以在關鍵時刻保命！當她不在虞之昂身邊的時候，戒指可以替她保護他！

在他即將到來的生日那天，她會把戒指送給他。

虞之昂堅持要和她一起去。林巖言嘴上說他黏人，心里卻暖乎乎的。

他們牽著手，悠哉悠哉地踱步向前。

“你要去的星球是哪個？我知道嗎？”虞之昂好奇地問起來。

“叫tw1，我看了它在星際網上的簡介，和地球很像。”林巖言回憶。

她打開賬號，在懸浮屏上點點劃劃一會兒，終于翻找到tw1星球的介紹。

虞之昂瞟了一眼，點點頭，沒再問。

他們按照路徑找到tw1星球的傳送光束，兩人談笑著走進去。誰也沒有注意到這束淡金色的光旁邊立著一個不起眼的小落地牌。

落地牌上蒙著厚厚的灰，蛛網扒在角上，黑色的皮剝落，露出一些銹綠。

如果走近一點，他們也許能發現那行被輕微磨損的白色小字：

經站點工作人員檢測，該區域存在不穩定問題！慎重前行！！！

……

林巖言剛從光束里走出來，就撞上了堅硬的鐵欄桿。她吃痛往后退，又倒霉地狠踩上虞之昂的腳，惹得他大叫起來。

虞之昂捂著腳尖跳著轉了一圈，跌跌撞撞地依靠上身后銹跡斑斑的鐵圍欄。

他睜開眼去看林巖言，她正在環顧四周。

他們似乎被傳送到了一個公園的觀景臺上。

這是一個極其廢敗的觀景臺，稱其危樓還差不多。它懸在荒蕪的山頂，四周盡是枯黃的野草。

銹釘橫行的斑駁鐵皮包裹起它搖搖晃晃的骨架，頂上用一塊發霉的灰布蓋著，往下的狹仄旋梯螺絲崩開，一塊踩板整個掉下來，只有邊緣還藕斷絲連地吊在上面。

他們小心翼翼地從護欄上探出頭去，發現在這里觀看，山下的景色一覽無余。

穿過重重森林，可以抵達谷中的一片小鎮。小鎮籠罩在一片陰郁之中，鉛灰色的天空沉甸甸地壓著，云層厚重，仿佛隨時會墜落。

錯落的屋頂層層疊疊，瓦片在這陰沉的天色下泛著冷硬的光，煙囪矗立其間。更遙遠的那邊，哥特式高塔的尖頂刺破灰暗的天際，高聳入云。在陰霾中沉默，安眠。

唯有街邊微弱的暖燈透出，幾只飛鳥在天空中掠過，才帶來一絲鮮活的生氣。

林巖言微微皺眉。

“巖言，你看那是什么！？”虞之昂的驚呼忽起。

她的目光隨著他的指尖往上移，隨即被天空中一種更為詭異的奇景所牢牢抓住了眼球。

一片洶涌翻卷的云海之中，一個巨大的洞渦赫然呈現，緩慢扭曲蠕動著，洞口邊緣，閃爍的光點忽明忽暗，宛如無數只睜開、閉上的眼睛。

而在那環形結構的中心，是深邃的黑暗，似有未知的存在蟄伏其中，俯瞰著、窺視著這片土地。

眼前這個星球的一切都…都和他們在星際網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瞠目結舌的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去摸自己的賬號綁定物。

林巖言照常觸碰頸上的殘蝶，等待著懸浮屏的打開。

可很快，她意識到殘蝶沒有反應。

她又去摸，然而如今的殘蝶就像一個普通的項鏈首飾一樣，不會發出藍光，不會傳出聲音，沒有懸浮屏，沒有腦電波連接……

它毫無反應，只是靜靜窩在她冒出冷汗的手心里。

她焦急地看向虞之昂。

隨著他蹙起的眉，她的心一同傾斜。

“別急，或許是這里比較偏，換個地方我們試試。”虞之昂提議。

兩人互相攙扶著，小心翼翼地爬下危險的觀景臺，他們分散開，去到山頂的其他各個角落嘗試重連星際網，但無一例外的，全都失敗了。

“蛙趣，這tw1星球的宣傳和實際完全不符啊。”虞之昂也沒轍了，“而且還不聯網……”

他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回頭看向空蕩蕩的觀景臺。

“沒錯，我們回去的光束門不見了。”林巖言微微發抖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兩人均是僵在原地，冷汗迅速爬上脊梁。

情況不但不妙，而且比他們原來想的還要糟糕更多。

“也許我們可以找委托人，問清楚情況……”林巖言將目光投下山下的小鎮，“我記得他家地址。”

“……”虞之昂思忖了一會兒，臉色忽然變得更加凝重，“不對，我們現在有可能連委托人都找不到了。”

林巖言愣住，經他一提醒，她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光束門的存在不穩定、賬號無法連接星際網這兩件事是根本不符合站點規定的，這樣的星球怎么會出現在星際網上！

“如果不是星際網的介紹有問題，那就是站點的傳送出錯了，所以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我們來到的這個星球根本不是tw1……”她接著他的話說下去。

林巖言看到虞之昂眉心揉成一團，眼底的光被濃烈不安遮蔽住，她想她一定也是這個表情。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沉默中，四周環境的荒涼與死寂立即像猛獸一樣撲了上來。

“我們去山下小鎮問問這里的居民，找辦法回去！”虞之昂抓住她的手腕，聲音忽而拔高。

林巖言清楚地感受到虞之昂的恐慌從他手心的冷汗滲進她的皮膚。

她安撫式將另一只手搭在他的小臂上。

林巖言后來回想時，她現在之所以如此冷靜，也許是她的精神控制異能為她帶來了更多的底氣……

即將日落。

林巖言和虞之昂順著唯一一條有人為痕跡的陡峭山路往下。

樹木又曲又禿的枝干錯綜復雜，在頭頂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最后一絲天光攔截在外。

路越走越平，似乎是進入了森林的腹地。

前方幾乎是黑漆漆一片，兩人視野可見范圍越來越少。

枯黑樹木被禁錮著，扭曲著向上，欲掙脫沉重的林霧。腐葉在鞋底發出沉悶的聲響，似森林在低吟。風一吹，潮濕腐朽的味道在霧中擴散開來。

遠處偶爾傳來一聲樹枝斷裂的脆響，像是黑暗中的一聲冷笑。

明明是一瞬間的事，卻好似在寂靜中久久回蕩，心跳聲猛地被敲斷，隨即又在漫長的余悸中發了瘋地喘息。

極度的恐懼中，林巖言甚至生出一種感覺：

有一雙躲在暗處的眼睛在盯著他們。

這樣想著，她猛地回頭。

還好……是晃動的綽綽樹影。

林巖言松了一口氣，但旁邊的虞之昂卻被她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他條件反射地抱緊了她。

高出二十幾厘米的身高體重往林巖言身上倒，壓得她猝不及防，愣是腳上一崴，往坡下跌下去。

虞之昂沒想到會撲了虛，可奈何收不住勢，跟著她一同滾下坡。兩人摔進泥里的時候，還保持著勾抱的姿勢。

林巖言感到背后黏濕一片，她想推開身上的虞之昂，但當她握住他的胳膊的時候，她手上突然使不出勁兒了。

他呼出熱氣的一瞬間，她感知到了唇角邊那抹柔軟的觸感。

林巖言一下瞪大了眼，黑暗中，她聽到兩顆心臟“撲通撲通”碰撞在一起的聲音。

一種和周圍一樣詭異的感覺過電般流過她的毛孔。

虞之昂慌慌張張地撐起身，從地上爬了起來，林巖言借著他的力也起身，兩人心領神會地沒有去提剛才的事。

也是因禍得福，他們在附近找到了一條不起眼的小溪。

順著小溪再走了兩里路，眼前出現了一塊凹陷下去的微盆地。盆地中心是燃盡的篝火堆。

幾張木桌椅歪歪斜斜地散放在篝火堆黑灰的周圍，表面滿是劃痕與磨損。殘破的帳篷布半掩在雜草中，布料上污漬斑駁，被夜風吹得微微顫動。

這像是……一個廢棄了的營地。

仿佛為了進一步印證林巖言的想法，前方的樹稀疏了一些，月光從縫隙間落下來，他們視野的邊緣出現了一棟小木屋。

小木屋正對著他們露出了黑洞洞的窗口，像是檢票窗，或者簡陋的小賣鋪。

林巖言抬頭望著天色，眼皮止不住地跳。

“我們今晚先在這里歇腳，等明天天亮了再下山。”她轉頭望向他。

虞之昂點頭，拉緊了她的手。他們繞了一圈，終于在后面找到了小木屋的門。

破敗的木門半掩著，看不清里面。

林巖言猶豫了一下，上前猛地一推，門立即“吱呀吱呀”地發出刺耳的叫聲，向后畏縮而去。

月光頓時照進視野，小屋里沒有人，只有一張床，一個爐灶和許多紙箱子。所有東西都被厚重的灰塵與蜘蛛網蝸居著。

他們把門拴拉上，彼此相視一眼，都呼了一口氣。

兩個人緊緊地依在床角，開始有一茬沒一茬地胡亂聊天，不斷重復說著對方以前在基地發生過的糗事。

林巖言把腦袋搭在虞之昂肩膀上，感受著他的體溫，聽著他的聲音，竟然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中，她的意識墜到了云霧里。

不知過了多久，一種猝然的失重感把她拉了回來，她猛地睜開眼，冷汗密密麻麻地布滿了額頭。

“虞之昂？”

虞之昂？

林巖言的心驟然一沉。

那個剛剛還抱著她的人，現在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