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隨著白羽兒的動作，看到她纖長的指尖轉動那枝山茶花煙槍槍柄。

林巖言沒有意識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她粉色美瞳向上一翻，嘴唇泛起極輕的冷笑。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不需要?！卑子饍狠p輕撥開林巖言緊攥的五指，把東西重新放回她被汗濡濕的手心。

林巖言徹底呆滯在了她更加輕蔑的目光下。

后悔，羞恥，怒火一瞬間爬滿了她的身軀，她感覺指尖有些發麻，眼前迅速模糊了。

“虞之昂，我馬上要去新世界給人做手術，幫我拿東西?！卑子饍褐皇桥匀魺o事地轉過身，習以為常地吩咐她的小跟班。

一旁的虞之昂剛要上前，林巖言卻攔住了他。

“我不知道為什么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在乎了，”她竭盡全力地平穩聲線，但難掩顫音，“但是，我不喜歡你總是指喚虞之昂。”

白羽兒僵停了一秒，她扭頭看向林巖言。

“怎么，已經談上了？”她質問。

短暫的沉默。

白羽兒翻了個白眼，隨即一聲輕笑：“既然你這么喜歡多管閑事，那就你來替他拿。”

林巖言沒吭聲。

白羽兒指了指門口的兩個大包，兩個行李箱和一個紙箱子。她彎眸注視著林巖言，似乎等待著她自己打自己的臉。

“還是我來吧，不要沒苦硬吃?！庇葜簾o奈地摸了一下林巖言的頭，邁步出門。

林巖言吸了吸鼻子，咬起了唇。

虞之昂忽然被定在了原地。

“我來，我幫你?！绷謳r言幾乎咬牙切齒，“以后請找我幫忙?！?

聽罷，白羽兒滿不在乎地挑了一下眉，將視線轉向了墻上的時鐘。

……

新世界，一個高度科技發展的賽博機械化星球，同時也是白羽兒和花狐的母星。

這里霓虹閃爍，高樓入云，雨中的街道濕漉漉地反射著五彩光芒。

就如同吉布森所描繪的那樣，在這個星球上，人工智能、義體改造隨處可見，而且“港口上空的天色猶如空白電視屏幕”。

在林巖言出發前，虞之昂貼心地給她畫了一張簡易的地圖，告訴她只要把東西帶到白羽兒的舊診所里去就行。

一開始林巖言覺得這完全沒有必要，然而她很快就明白了這張小紙有多有用。

白羽兒一到新世界就和她分開了，她一句話也沒有多說，乘著直升飛機去往了目標客戶所在的醫院。

林巖言打開賬號，連接上新世界的本地星際網，搜索新世界的星球地圖功能，懸浮屏上忽然彈出了許多的飛船及直升機接送服務的廣告。

她高高興興地點進去準備叫一輛，結果發現這些飛船和直升機都是vip制，待她看到協議要求和首充數額時，整個人傻了。

林巖言就這樣大包小包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難道就這樣以二十分鐘只走五百米的速度奔潰地前進嗎……

林巖言一閉眼，腦海中就浮現出了白羽兒嘲笑的臉。

她氣得下意識“嘖”了一聲，狠狠地捏住殘蝶：“聯系虞之昂。”

“喂？怎么啦？”

“你有直升機的vip嗎？”

“?。抗?，我怎么可能會有啊，那都是當地頂級大公司企業家們的專屬飛寵。”

林巖言心想也是。

虞之昂在電話那頭似乎預見了她的窘迫，語氣中參雜了深深的同情：“害，我們這種窮人就老實坐高鐵吧?！?

林巖言頓了頓，才反應過來。

是白羽兒輕松坐上直飛機、漫天的飛船飛艇、還有隨意彈出的廣告讓她出現了認知幻覺，以為這里已經進化掉了高鐵這種工具。

這些原始工具才是屬于他們的——底層的，窮人的。

說不清是什么情緒，從胸腔翻涌上來，在高鐵的座位上，林巖言有些走神兒。

眼前不停地閃過大型廣告，其中一個模特的臉在她盯著看了幾遍后，不知不覺，變成了白羽兒。

她不禁開始假想即將到達的舊診所會是什么模樣，那樓層會有多高？那裝潢會有多氣派？也許有一整個醫院那么大？

林巖言下了站，進入目的地街區，一個電子地圖上沒有詳細記錄的地方。

是的，她沒看錯，這里在星球地圖上只是一個點。因為街區里沒有更進一步的路線信息，虞之昂給的那張紙質地圖現在派上了用場。

“長明街進去第一個路口左拐……”她看了看地圖，又抬頭看了看眼前的景物。

是不是……走錯了？

林巖言立在原地，愣愣地注視著這黝黑又破舊的街道，之前在腦中構建的所有幻想一瞬間被打破。

瓦礫在面前延伸，街邊的路燈近一半壞掉，黑暗的陰影里閃爍的霓虹燈搖搖欲墜，癟下去的車頂上蒙著十厘米厚的塵土。

她錯愕地搬著箱子往前走了一段。

林巖言敏銳地察覺到有人在看她，她回過頭，與一雙清澈的眼睛相撞。

是一個灰頭土臉，衣衫襤褸的小男孩，年紀肯定不到十歲。

細看之下，林巖言大驚失色。

那個小乞丐正一手抓著她沒來得及顧上的大包帶子，一手已經探進去摸東西。他是小偷！

被發現之后，他被嚇得一激靈，但是和林巖言預料得不一樣，他沒有立即逃跑，反而呆滯在原地。

林巖言連忙返回，從他手里拽回了包裹。

那小男孩一開始還死死地抓住不放手。林巖言心想這么囂張？她便揚起手來作勢要打他，那男孩才嚇得連連后退，轉身跑走了。

林巖言拉上拉鏈的時候才發現這么大的包裹里裝的居然都是食物，而且乍一看幾乎都是小孩子愛吃的零食。

還挺難以想象白羽兒吃薯片的樣子……

對于這個發現，林巖言自然是很意外的，不過她也沒多想什么。

接下來的一路上，她總是瞟見有小孩子躲在暗處偷看她，年紀小一點的盯著她前后的背包，仿佛一早就知道里面究竟放的什么好東西。

就這樣莫名其妙被盯了一路，林巖言終于找到了白羽兒的舊診所。

舊診所一點也不大，反而算得上狹窄，雖然被收拾得整潔干凈，但依然可以從脫落的墻皮中看到原本惡劣的根基。

進門是一張方木桌，似乎用作問診。里屋是手術的地方，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消毒水味。

林巖言也是從虞之昂那里得知診所其實有上下兩層。上面是白羽兒工作的地方，下面是她居住的地方。

她慢慢走下樓梯，掀開簾子的時候，心里不知為何，有種別樣的感覺：

她在前所未有地接近白羽兒，她馬上就要深入她柔軟的腹地。

林巖言是對的。

她坐在白羽兒的軟椅上歇息時，看見了不遠處柜架上放的照片。

從上到下一共三個立體相框。

第一張是全家福，有不少人。

第二張只有三個人，而且林巖言都認識：那個左手可以變形加特林的黑皮大漢在中后，花狐在左前，白羽兒在右前。

第三張是白羽兒和一群孩子的合照。

林巖言注視著第三張照片和地上的行李包裹，陷入了思忖……

冷光靜靜地敷在白羽兒的臉上，剪刀的反光劃過她的瞳孔?！斑青辍?，她剪斷了最后一根多余的電線。

手術臺上的男人胸腔內嵌著一顆嶄新的機械心臟，金屬表面泛著冷藍色的微光，隨著程序啟動，它開始平穩跳動。

白羽兒摘下手套，隨手丟進醫療廢料處理器，轉身出門。

看到守在門口的下屬迎上來，她簡單地交代了一下：“4小時后會醒，在此之前病人需要避免受外界強刺激?！?

下屬點頭哈腰地應下，心里卻在嘀咕，他不知道為什么明明躺在床上的人就是這個女人的父親，她的語氣卻如此冷淡。

殊不知對白羽兒來說，這就是一個價值不菲的義體手術。

等價交換，僅此而已。

她往走廊左邊看了一眼，打開墨鏡，重新戴上，準備離開。

“大小姐，白鱷先生希望您今晚能留下共進晚餐。”下屬趕緊說話。

白羽兒仿佛沒有聽到，她邁開腿，腳步沒停，甚至連眼神都沒偏一下。

下屬連忙追上來。

“沒空?！?

下屬面露難色，但仍硬著頭皮擋在她面前。

“先生的意思是……您最好配合。”

這句話讓白羽兒終于抬了抬眼。

“他的‘意思’？”

還沒等到下屬說話，走廊盡頭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六名全副武裝的安保人員封鎖了出口，槍械上膛的聲音清晰可聞。

白羽兒嘆了口氣，像是厭倦了一場早就預料到的鬧劇。

緊接著，她的脊椎處傳來細微的機械運轉聲，下一秒，八條細長的袖珍機械臂從她背后展開，白金色的金屬關節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

安保人員立刻舉槍瞄準，但他們的動作太慢了。

白羽兒的機械臂如毒蛇般竄出，兩條精準地扣住最近兩人的槍管，猛地一擰，金屬扭曲的刺耳聲伴隨著慘叫響起，另外四條機械臂錘碎了剩下幾人的關節。最后兩條連接機械手的機械臂優雅而迅捷地輸進電子鎖密碼。

隨著門鎖發出“滴”的一聲，白羽兒帶著愉悅的笑聲，高跟鞋的鞋跟同時碾上了一名安保的手背。

“轉告我的好父親，別再玩這一套了，女兒早就過了過家家的年紀?！?

……

白羽兒回到舊診所時，渾身都是血。當然，都不是她的血。

她打算洗個舒服的熱水澡，然后好好睡上一覺。至于林巖言，她原本幾乎已經拋諸腦后，直到在自己的房間看見她。

白羽兒瞥了一眼空空的兩個包：“東西呢？”

“被一群小小賊偷光了?！绷謳r言說。

白羽兒一邊脫下染血的披肩，一邊勾唇：“連東西都看不好，廢物?！?

“你可以滾了?！彼哌M浴室，沒再管她。

等白羽兒裹著浴袍出來時，林巖言真的走了，她原本坐的位置上卻多了一個東西。

白羽兒拾起那桿被“遺落”下來的山茶花煙槍，她將晶瑩剔透的花放在燈光下仔細觀察了一下，挑了挑眉。

“總算眼光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