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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留學日本(四)

  • 抑郁深淵中的微光
  • 輕風一抹
  • 5583字
  • 2024-12-10 02:06:22

雖然被稱為入學考試,但廣島大學博士入學考試實際上并不包含筆試,其形式更像國內的面試。考試當天,包括我的導師在內的三位教授專程來到醫院,為我借用了一間梯形教室作為考場。當時我的轉氨酶指標雖然有所下降,但仍高達六百多,醫生嚴格禁止我自行走動。因此,我只能坐在輪椅上,由前妻推我進入教室。她細心地幫我安置好位置,并協助操作幻燈片,而我則坐在輪椅上,向三位考官和一位書記員介紹自己的碩士研究成果及未來的博士研究計劃,還回答了他們的提問。

整個考試過程持續了大約45分鐘。結束時,三位考官都起身與我握手,既表達祝賀,也送上真摯的慰問。盡管這次考試對我來說或許是象征性多于實質性,但從考官們的眼神中,我感受到他們對我堅韌不拔精神的深深認可。后來,同學們紛紛打趣,說像我這樣在醫院進行的入學考試,恐怕在整個日本都極為罕見。這件事甚至傳到了中國駐日領事館。一位駐日使館官員視察廣島時告訴我,曾有人建議取消我的獎學金,要求我回國治療,認為我已經喪失繼續學業的能力。然而,大使館沒有采納這個建議,因為我的博士計劃早已獲得國家批準,資金也已安排妥當。除非我自己主動放棄,或導師認為我無法繼續學業,否則大使館不會輕易更改計劃。

得知這件事后,我感慨萬千。這種不僅不幫忙,反而在背后插刀的行為,充分暴露了社會中某些人狹隘而冷漠的一面,即使是在高智商的公派留學人員中,也未能幸免。如果社會中每個人都能懷著一顆仁慈的心去關愛他人,這個世界無疑會變得更加溫暖和寬容。尤其是在別人最困難的時候,雪中送炭遠比落井下石更能展現一個人的品格。這種積極的社會態度不僅能夠幫助個體渡過難關,也能推動社會整體的進步。

答辯結束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能走到這一步,實屬不易。這不僅是我個人努力的結果,也得益于日本社會的包容和許多人的支持。想到這一切,我的眼眶不禁濕潤,但作為一個年輕人,我盡力不讓眼淚流出。這不僅是青春活力的表現,更是對未來繼續奮斗的堅定決心。那時我暗自思忖:生命的意義不僅僅在于它的長度,更在于我們如何度過每一天。盡管未來三年的博士課程將充滿挑戰,但有了明確的奮斗目標,生活便不再迷茫或絕望。每一分努力都會讓我離實現目標更進一步。雖然前路可能荊棘滿布,但只要有方向,生活中就始終會有一絲光明。

這次住院,我整整住了近三個月,出院時已是1990年6月初,博士一年級的課程已經過去兩個多月。在住院期間,我的房東石井先生和夫人再次來看望我。他們帶來了水果和鮮花,還留下一封信封。出院后不久,石井先生打電話告訴我,為了慶祝我順利獲得碩士學位并進入博士課程,他決定送我一臺新式的蘋果個人電腦和激光打印機。他囑咐我自己挑選設備,并特別強調:“不要考慮價錢,只需選擇性能最好、最適合你的就行。”

石井先生的慷慨讓我倍感意外,同時也讓我翻開了學術研究的新篇章。一臺電腦早已是我的夢想,但高昂的價格讓我望而卻步。借此機會,我挑選了蘋果Macintosh II及其配套的激光打印機,這套設備的總價值約40多萬日元,是我完全無法承受的價格。如果沒有石井先生的幫助,我根本不可能實現這一愿望。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石井先生次年因病去世,享年五十多歲,正值壯年。他的離世讓我深感不舍。我親自趕往吳市,送他最后一程。他的大兒子不得不中斷博士學業,回家接管醫院,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人生中艱難的抉擇。石井先生的去世不僅是他家庭的損失,也是社會的損失。他那寬廣的胸襟和助人為樂的精神,永遠值得我尊敬和懷念。他的無私善舉,不僅改變了我的學術旅程,也讓我對生命的意義有了更深的體會。

出院后,我每周需要三次前往大學醫院接受干擾素注射,整個療程持續半年。干擾素的副作用非常特殊,即使長期注射,身體也不會產生適應性。通常,我早上九點接受注射,到了下午三四點便開始發燒。體溫輕則38度多,重則高達39度,高燒幾乎成了常態。盡管高燒通常會在次日早上自行退去,但其副作用如同患上重感冒:全身酸痛,疲憊不堪,這種痛感往往持續到第二天中午才會稍有緩解。

我的注射時間安排在每周一、三、五,而每周二、四、六則需要前往西條校區進行實驗和標本分析。注射當天的下午,我通常會選擇在家中學習、閱讀或使用電腦處理數據。第二天早晨,無論身體多么疲憊和酸痛,我都會咬緊牙關堅持通學,往返學校和家的通勤時間總計約三小時。我深知自己每天能用于學習和研究的時間十分有限,必須抓住一切機會積少成多,特別是在剛出院、體力相對充沛的階段。這對我按時完成博士學位至關重要。更何況,我時刻警惕病情可能的反復,一旦再次復發,不僅需要重新住院,連學習和研究都將被迫中斷。

根據廣島大學的規定,理科博士生必須發表至少三篇高質量的論文才能進入學位答辯階段,沒有任何例外。雖然我已在國際知名期刊上發表過一篇論文,但因不是第一作者,我對其是否能被認可心存疑慮。因此,我幾乎犧牲了所有節假日,甚至包括日本的新年假期,也不敢懈怠。我常在通勤的火車上構思論文的細節,一回到家便立刻將這些內容輸入電腦。如果對輸入的內容感到不滿意,我會停下來重新構思,直到改到自己滿意為止。這種高效的工作方式,幫助我在有限的時間內最大程度地推進學術研究。

治療期間,我的乙肝e抗原突然轉陰,e抗體轉陽。這對我來說是一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意味著病毒的活動性可能已被抑制,病情有望轉為較為穩定的慢性遷延性狀態,不再出現劇烈波動。這一轉變猶如生活中的一線曙光,讓我看到了希望。

然而,命運似乎總喜歡開玩笑。一個月后,病情突然反復,一切又恢復如初。我從云端跌落谷底,情緒變得極為低落。干擾素的劇烈副作用讓我的身體和精神飽受煎熬。夜夜難眠,即便偶爾入睡,也常被噩夢驚醒,渾身是汗。我不得不求助于精神科醫生和鎮靜藥,但清楚鎮靜藥對肝功能的損害,同時也擔心長期依賴可能影響智力。為此,我盡可能減少藥量,甚至嘗試完全避免使用。然而,這卻形成了一個難以擺脫的惡性循環:不服藥精神無法承受,服藥又害怕對身體造成進一步傷害。

在這段痛苦的時間里,我甚至用頭撞木柱,試圖以物理疼痛轉移腦海中紛亂的思緒。這種所謂的“物理療法”并未帶來實質性的緩解,反而可能讓家人更加擔憂。有一次,我因過度緊張而撞傷額頭,腫起了一個大包。當時,我前妻剛送孩子去幼兒園,回家后看到我這副模樣,忍不住悲從中來,淚流滿面。她平時總是極力隱忍,努力不讓情緒影響到我,但那一刻,她的淚水讓我感受到她內心的痛楚與無助。

看著她失聲痛哭,我的心中滿是自責和悲哀。她的堅強一直是我最大的支持,而此刻,她的崩潰讓我明白,自己的病痛不僅折磨了自己,也深深傷害了最親近的人。擔心我再次傷害自己,我前妻當天決定不去學校,反復勸導我在情緒難以自控時務必服用鎮靜藥,并建議我多外出散步,以控制自己的心情,避免再次傷害自己。她告訴我,如果我發生意外,她和孩子在日本的生活將難以為繼。也許是受到家人的期望,對生活尚存的一線希望,抑或是鎮靜藥的間歇性效果,我的情緒雖忽高忽低,偶爾仍有撞頭行為,但幸未釀成大禍。時間一天天流逝,我也在堅持不懈地走著人生的路。

在出院后的半年時間里,我竟然完成了博士論文中的一個重要部分,即中華哲水蚤周年生活史野外調查的七百多瓶樣品的全部分析。碩士期間,我已經完成了關于垂直遷移的樣品分析,因此博士階段的主要任務就是將研究結果整理成論文,并完成博士論文的整體撰寫。對于我來說,分析數據、制作圖表以及撰寫論文并非難事,這讓我感到獲得博士學位已近在咫尺。

回顧過去,我不禁感慨,正是當初設計出的數據分析和圖表制作軟件,以及腦海中構思論文框架的基本功,再加上堅持“積少成多”的策略,才讓我在逆境中取得了這些成果。在日本的六年半學習生涯中,超過一半的時間是在病床上或家中休養,但我依然能夠按時以優異的成績完成學業并獲得學位,這一切都得益于這些行之有效的方法和策略。

然而,這些方法雖看似簡單,實際操作卻并非易事。要在腦海中對整篇論文的框架進行有效的編排、調整和重構,同時詳盡構思各個段落的內容,對于許多人來說是巨大的挑戰。更重要的是,“積少成多”不僅需要堅定的毅力,還要求對最終目標保持長期的信心。這種策略的成功依賴于每天一點一滴的積累,而不是短時間內的集中爆發,正是這點滴的堅持,讓我在困境中找到了方向并實現了自己的目標。

在停用干擾素半年后,1991年4月的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的肝炎迎來了第四次發作。那晚,腸胃劇烈地反應,我上吐下瀉,肚子痛得如刀絞一般,難以忍受。前妻不得不將年僅六歲的女兒獨自留在家中,匆忙打車將我送到附近的縣醫院急診。血液檢查結果顯示,轉氨酶再次飆升至400多,明確是肝炎的急性發作。當檢查結果出來并將我安置妥當時,已是深夜近2點。然而,由于找不到回家的出租車,我的前妻只能冒著風雨徒步一個多小時回家。一路上,她悲從中來,淚流不止。到家時,全身已被雨水和淚水混淆不清。人們往往認為出國留學是一件風光無限的事情,卻鮮少有人能想到我們一家在異國他鄉所經歷的艱難與辛酸。這種復雜的感受至今仍令我難以用言語表達。

兩天后,我被轉至大學醫院繼續治療,這不僅便于前妻照顧,同時大學醫院的醫療水平和條件也更為理想。鑒于我的身體和精神狀況,主治醫生起初并不愿再次使用干擾素療法,但在我的堅持下,他最終同意啟動另一個療程。這次住院持續了兩個月,而干擾素強烈的副作用再次加劇了我的抑郁癥狀。盡管服用了少量鎮靜藥,我仍常常緊張到全身出汗,夜晚無法入睡。無奈之下,只能獨自坐在病床上發呆,或在醫院的走廊里游蕩。

大學醫院的夜晚格外安靜,尤其是我所住的一樓內科病房,與外來門診相鄰。深夜時分,我常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候診區,陷入深深的沉思。在這段艱難的時光里,我除了對病情的焦慮,還反復思考著人生的意義——生與死,以及生命的價值,這些人類歷史上永恒的議題似乎永遠無法得到明確的答案。也許,正如一位美國學者所言:“人人都想去天堂,卻無人愿意去死。”

為了尋求精神上的支撐,我讓國內的家人寄來了大量佛教書籍,并在日本購買了相關讀物。然而,這些嘗試對我所能提供的幫助非常有限。我的情緒常隨著病情的波動劇烈起伏,尤其是在病情發作的初期,沉重感尤為明顯。有時,我會深夜游蕩到門診區,坐在那里任由自我終結生命的念頭盤旋腦海,甚至設想第二天的場景,以及妻子和女兒如何面對這一切。我曾四處尋找“合適的地方”來結束自己的生命。然而,每當女兒天真的笑臉浮現在腦海中,或冷風吹過,我都會被現實的責任感拉回地面。這些微弱的牽絆讓我意識到,不能就這樣輕易放棄生命。那時,我常提醒自己:“不行,我不能這么軟弱無能,這絕不是曾經意氣風發的我該做的事。”想到這里,我便迅速返回病房,重新蜷縮在冰冷的被窩里。

住院期間,隔壁病床的一位病友因肝硬化入院。入院第三天的早晨,我注意到他行為異常。他努力穿著襯衣,卻始終找不到袖子的位置,盡管袖子就在眼前。他自言自語地反復說:“袖子到底在哪里?”我意識到情況不妙,立即通知了護士。不久,他被轉移到單人病房。第二天,我得知他因肝功能衰竭去世了。

在一次前往大學醫院接受干擾素注射的途中,我偶然遇到了另一位病友的妻子。這位病友曾在病房中教我如何保護肝臟。他的妻子悲痛地告訴我,他也在一個月前去世了。這些親眼目睹的死亡事件雖然沒有立刻擊垮我,卻深深動搖了我的恢復信心。我時常擔憂,如果我的抗體未能及時出現,病情再反復發作幾次,我可能無法活到40歲。

每次住院結束,主治醫生總是確保我的肝功能完全恢復正常后才會批準我出院。這一次,我在1991年初夏終于離開醫院,困擾多時的自覺癥狀已經消退。恰逢天氣轉好,我的心情也隨之輕松了許多。那時,我的實驗工作基本完成,大部分時間都在家中撰寫論文,同時每周三次前往大學醫院接受干擾素治療。

8月份,研究室迎來了一位來自美國的短期學術訪問教授,他是一位圍棋愛好者。得知我也喜歡下圍棋后,他經常在中午邀請我對弈。圍棋是中國的文化瑰寶,而這位教授對圍棋的癡迷讓我印象深刻。然而,無論他多么努力,總是難以戰勝我。為了不讓他太過尷尬,我有時會手下留情,偶爾讓他幾步或者教他一些技巧。到他結束訪問準備返回美國時,他的棋藝已有顯著提升。對此,他非常感激,并多次盛情邀請我在博士畢業后前往美國進行博士后研究。雖然他的邀請令我心動,但考慮到當時的身體狀況,我明白能按時畢業并安全回國已經是萬幸,因此并未認真考慮去美國的可能性。

我的干擾素治療在10月底正式結束。然而,我的心情卻跌入谷底,因為三個療程的干擾素治療后,我的乙肝e抗體仍然沒有出現,這意味著治療可能對我完全無效。由于干擾素副作用較大且成本昂貴,治療一般最多只能進行三至四個療程。長期使用,不僅難以承受,身體也會受到更嚴重的損害。事實上,在第三個療程時,我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頭發大把脫落,過去的滿頭烏發變得稀稀拉拉,其中還夾雜著不少白發。每次工作或學習都無法持續超過一個小時,看顯微鏡超過15分鐘就會感到眼睛發黑、酸痛異常。因此,主治醫生明確表示,干擾素治療到此為止,接下來需要依靠自身保養,康復仍是有希望的。

人生常有意外的轉機。在我對治療幾乎徹底絕望的時候,事情卻迎來了戲劇性的變化。停用干擾素一個半月后,我的乙肝e抗原竟然意外轉陰,同時抗體也轉為陽性。這簡直是天大的喜訊!我和前妻都無比激動,感到受到了極大的鼓舞。然而,由于之前曾有過短暫的e抗體轉陽經歷,這次的喜悅中夾雜著一絲復雜的情緒。我們既看到希望,又擔心這只是曇花一現。在等待下次復查結果的日子里,我的心情甚至比當年等待高考通知書還要緊張。

幸運的是,這一次老天沒有再捉弄我。復查結果顯示,抗原仍為陰性,抗體保持陽性。那一刻,心頭的千斤重擔似乎卸去了一半。但我明白,另一半的擔憂將在接下來的數年中才能慢慢化解。作為一名肝炎患者,我深知這種病情的反復無常和難以預測。盡管如此,這一轉變為我的生活注入了新的希望,也讓我看到了繼續前行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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