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吹盡紅墻夢，一夕傾覆舊門庭。

人心似針藏暗線，誰執利刃斷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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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末刻，御史臺衙署之內。

顧昀正埋首于一堆積壓的卷宗之中，忽有負責監視沈府動靜的探子腳步匆匆地前來速報：“啟稟大人，方才沈府茶會散席之后，賓客中有一名為洪成的布行掌柜，離席之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行色匆匆地徑直前往了城東的喬家鹽行，與其在喬家擔任二管事的叔父喬恩，在內堂之中秘密交談了約莫半刻鐘的工夫，方才離去。”

顧昀聞言，放下手中的狼毫筆，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哼，果然不出所料，有沉不住氣的魚兒，自己個兒先蹦跶上鉤了。”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蓋有內務府總管大印的公文，遞給探子：“這是趙澈抵達京郊之后，派人快馬送來的第一項命令——命我御史臺即刻配合織造局，對江南各主要織坊進行賬目清查，重點核實沈家是否以私自研發的新式織機，擾亂了貢品絲綢的生產制度與市場秩序。”

探子接過公文，臉上露出愕然之色：“大人的意思是……咱們御史臺，真的要奉命調查沈家？”

顧昀卻好整以暇地取過桌案上的火折子，隨手將那封公文點燃，看著它在火光中漸漸化為灰燼，方才淡然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我御史臺自然會奉公查案，但絕不是順著他們預設的圈套去查，更不會任由他們將臟水潑向無辜之人。趙澈想要借機動沈家，也得先問問我顧昀手中的這支筆，答不答應！況且，沈大小姐昨日百花橋上那番義舉，早已贏得了江南民心，趙澈若是不明就里，一味偏袒容淮和喬家，強行對沈家采取不利行動，那只會引火燒身，自食惡果。”

夜深人靜，沈府偏院之內，燈火如豆。

沈如織獨坐于書案之前，面前攤放著今日茶會上各家簽署的公契文書，以及她憑記憶默寫下來的與會者言行舉止記錄。小桃輕手輕腳地為她奉上一盞新沏的熱茶，看著自家小姐疲憊卻依舊神采奕奕的臉龐，忍不住低聲問道：“小姐，您今日在茶會上說的那什么‘墨銀寒葉’……當真有那般神奇的效用，能在人手腕上留下印記么？”

沈如織端起茶杯，輕輕吹散了氤氳的熱氣，搖了搖頭，唇邊露出一抹慧黠的微笑：“傻丫頭，茶自然是清清白白的，真正能留下痕跡的，從來都只是人心罷了。”

她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聲音中帶著一絲凝重：“明日，內務府總管趙澈便要正式入城了，江南織造局這潭水，怕是要被攪得更渾了。不過，今日這場茶會，倒也讓我看清了，這滿座賓客之中，究竟哪些人是真正愿意與我同舟共濟的，又有哪些人，是在那看似平靜的杯底，暗藏著背叛的利刃。柳家的那些舊賬，也是時候，該一筆一筆地，好好清算一下了。只是……昨日百花橋上，那個拍下半鳳殘帕的神秘斗笠人，以及他臨走前那句意有所指的話，卻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又與我柳家，有何淵源……”

夜色如墨，御史臺高聳的望樓之上，燈火在微涼的夜風中輕輕搖曳。顧昀獨自一人立于窗前，手中正把玩著一只今日從沈府茶會之上帶回來的龍泉青瓷茶杯，杯身溫潤如玉，杯底則用極細的刻刀，淺淺地刻著兩個古樸的篆字：“寒香”。

他修長的指尖輕輕摩挲著那兩個字，口中喃喃自語，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寒香傲雪，入骨辨心。茶道為局，人心做棋。沈如織……柳清婉……你這一步步，當真是走得比我想象之中，還要更快，更穩，也更出人意料啊。昨日百花橋上鳳鳴驚世，今日聽雨廊中茶論乾坤，這小小的江南城，怕是要因為你，變得越來越熱鬧，也越來越有趣了。”

庚辰日·辰時，沈府偏院

秋陽正好，窗紙上映出細竹搖影。沈如織坐于案前，掌中紗帛輕展，銀針如羽，穿經引線，手下紋樣漸成，一只展翅凰鳥，尾羽如云，隱約竟是“落針機”齒輪之形，更深處，還藏著柳家“云鳳紋”的影子。

小桃端來新繡線，低聲道：“小姐，喬家鹽行今早又壓下一批粗絲，市面已斷貨三日。有人傳言，是沈府囤貨不放……”

沈如織未抬頭，只“唰”地挑出一針，落在凰尾最末：銀絲與絳紫線錯落交織，竟在暗紋中隱出一個極小的“沈”字，若是懂行之人細看，還能辨出柳家特有的“鳳點頭”針法。

她才輕聲回應：“讓他們說得再狠一點，正好替我引人過來。”

小桃一怔：“引誰？”

“引那些想活命的繡女過來。”她抬眸，眼神明亮得如針尖寒光，“沈家的繡坊，要開了。柳家的繡藝，也要借此重生。”

巳時，西市“繡月坊”舊址

沈家舊有繡坊，原為女眷私用，名“繡月坊”，因年久失修，近年幾廢。今日重新啟門，卻見檐下張燈結彩，門首立著“沈氏·繡研學坊”新匾，輔以“草木染、暗紋繡、信繡術、云鳳初階”三行小字。

坊內陳列整齊，布架、繃具、燈架、色卡一應俱全，最引人注目者，是中央那一排“繡樣墻”——每一幅樣繡下都標明所需工時、工價與技能等級。

“這不是考功的規矩嘛！”有老繡娘驚呼。

沈如織親自主持開坊儀式，眾人簇擁之下，她一襲青衣立于繡架前，執銀針，語聲清澈：

“從今日起，沈氏繡坊不分嫡庶出身，凡能持針者皆可入；按件計酬，繡得越多、越精，得利越厚。每月評優，三甲者可入‘傳藝班’，將來可獨立承接宮廷樣單，甚至有機會習得柳家和沈家的部分精妙針法。”

臺下一片低語。有人惴惴：“宮廷活計不都是織造局定的嗎？咱們……能接得上？”

沈如織笑而不語，小桃從旁取出一方錦盒，揭蓋，露出內裝的五枚“御樣銀釘”——那是宮中樣單所用的專屬印記，極難仿造。

“此乃御史臺顧大人通過內務府正當途徑，為我等爭取到的‘南師試樣’資格，所用之釘印。”她淡聲，“只要你們繡得出，我就能送得進。趙澈總管雖與容淮相善，但宮中自有規矩，并非他一人能只手遮天。”

此言一出，轟然動地。顧昀此舉，無疑是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