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成吧唧吧唧嘴，醒了過來。

他抬頭看見朱祁鎮，先是一驚，然后嘿嘿一笑，露出一排大牙：“皇上，俺就知道你會來。”

“你就這么盼著我來砍你腦袋？”

“當然不是。”汪大成道，“俺不怕死，但俺又不傻，還能沒事兒尋死不成？”

“那你今天……”

“哈哈哈。”汪大成突然大笑起來，打斷了朱祁鎮的話，“俺是跟你演戲呢皇上，沒看出來吧？”

朱祁鎮簡直無語至極。

汪大成繼續道：“皇上，俺今天來報告機密軍情，可一進去就瞧見帳篷里有個韃子，俺想，這消息可不能被韃子聽去了，所以臨時想了這么一出。”

“所以你就罵我是昏君？”

“俺不是真心罵皇上，俺說了是演戲的。”

“演戲也過癮吶。”朱祁鎮搖了搖頭，暫時也懶得跟他深究，“說吧，王千戶讓你來送什么消息。”

“在這兒呢。”

只見汪大成扯動著鐵鏈子，半蹲下身子，解開腰帶，一只手摳摳索索，從屁股縫兒里掏出那張紙條，交給朱祁鎮。

“你奶奶的。”朱祁鎮嫌棄地撇了撇嘴，忍不住罵出聲來，沒有伸手去接，對袁彬道，“袁彬，你給朕念念。”

袁彬也有點犯膈應，但君命難違，趕緊接過來，用火把照著看，說道：“陛下，是騎兵在陰山口發現了疑似阿剌的前哨營地，大約有駐兵一兩百人，王千戶問，是否要進攻。”

朱祁鎮皺起眉頭：“阿剌這么謹慎，在陰山北麓都設哨站了？”

“那里就是過去的武川鎮。”汪大成插嘴道，“韃子要是真謹慎，起碼得在那里設個千戶所。現在只有一兩百人，說明根本就不重視。”

“你還知道武川鎮？”朱祁鎮眼睛一亮，不由得對汪大成刮目相看。

武川鎮是當年北魏六鎮之一，后周至隋唐那幫有名有姓的大佬，大多與這座邊塞軍事重鎮沾點關系。

只是隨著歲月的變遷，武川在戰亂中早已被逐漸廢棄，連點殘垣斷壁都沒剩下。

然而，城塞雖然沒了，但山川地勢是不會變化的，這里依然是陰山北麓重要的交通要塞，所以在這里設置哨站也不奇怪。

“俺當然知道了。”汪大成道，“俺這人沒啥本事，就是認路忒準，他們都說俺跟老馬似的，把俺丟到大漠最中間都迷不了路。之前王千戶給俺們講過地圖，俺一眼就記住了。”

“照這么說，你還真是個人才啊。”朱祁鎮樂了。

“那是必須的。”汪大成拍著胸脯道，“俺打仗也不孬，皇上，你派俺去打這個哨站吧，俺保證，一鍋端，一個人都不讓他們跑了。”

“先不急。”

朱祁鎮陷入了沉思。

將一個只有一兩百人的前哨站拿下，那不是難事，難的是后續的問題。

按照朱祁鎮對瓦剌軍隊制度的了解，一般來說，他們的邊境哨站和知院的大營之間必有日常通迅往來。

所以，即便你把這個哨站一鍋端了，一個人都不放走，多則半月，少則數日，大營發現聯系不上這邊，就一定會知道出了事情。

現在朱祁鎮的首要目標，是趁阿剌的主力軍正在查干湖一帶和伯顏帖木兒對峙，后方空虛，一鼓作氣端了阿剌的后方老營，就像當年冠軍侯霍去病用的大迂回戰術，繞行數千里，端了匈奴渾邪王、休屠王的老巢那樣。

這樣的作戰方式，要求的就是兵貴神速，出其不意。

問題是，朱祁鎮現在是兩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阿剌老營的具體位置。

這怪不得朱祁鎮偵察不力，而是由游牧民族的特點來決定的。

河套平原十分遼闊，主要分為西套和東套兩個板塊，目前西套仍然被大明所占據，即大明九邊之一寧夏衛。

而東套也有前套，后套之分，涵蓋從巴彥淖爾、包頭到呼和浩特的廣闊地區。

但這些地名都是后世才有的，如今在河套草原上并沒有任何一座城市，游牧部落都是逐水草而居，如何準確定位阿剌的老營，是一個極為關鍵的問題。

當朱祁鎮必須暴露自己行蹤的那一刻，他必須如同一頭伺機待發的獵豹，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如同一道閃電般撲上去，一口咬住獵物的頸部大動脈。

朱祁鎮首先想到一個人，就是巴圖。

這家伙雖然別有用心，朱祁鎮一直在小心防著他，但無論如何他也是朱祁鎮這支軍隊中最為了解阿剌和他的部落的人。

或許從他口中，能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出來。

想到這里，朱祁鎮便懶得再跟汪大成廢話，掉頭就走。

“皇上，皇上，你上哪去？俺想上戰場啊，你不能把我鎖在這兒。”身后傳來汪大成焦急的聲音。

朱祁鎮懶得理他，自顧自離開。

這人既敢罵他，無論是真的還是演的，那也是大逆不道，擱哪朝哪代都是大罪，朱祁鎮只在糞桶邊上鎖他三天三夜，已經稱得上是仁君了。

巴圖這人精力也是夠旺盛的。剛剛喝得一塌糊涂，這才過了不到一個時辰，朱祁鎮來找他的時候，他居然又在和那幾個女子在帳篷里廝混。

“巴圖兄弟，在前面陰山口，發現了阿剌的前哨。正猶豫如何動手，所以過來聽聽你的建議。”

朱祁鎮開門見山地表明了來意。

“這就是那個叫什么汪什么的家伙傳來的消息？”

朱祁鎮點了點頭。

巴圖一臉不在意地道：“區區一個前哨戰能有幾個人，出兵拿下不就完了，太上皇不必來問我。”

“我是說，拿下以后呢，阿剌的老營在哪，你知道嗎？”

巴圖搖了搖頭：“我哪知道。你翻過陰山以后，先找到黃河，然后沿著黃河邊上走，總能找到。”

“那不是瞎貓逮耗子么，找到什么時候去啊？我擔心如果耽擱了太多日子，阿剌的大軍回來了，就糟糕了。”

“那就不去找了唄，找到又如何。”巴圖道，“我給你個建議，你就守在陰山口，這里易守難攻，又有小黃河作為水源，足以駐扎你的人馬，哪怕阿剌親自帶著人馬回來，也不敢輕易進攻。”

“這樣可以嗎？”

“怎么不可以。”巴圖笑道，“太上皇你別忘了，你的目標是牽制住阿剌，而不是消滅阿剌。阿剌怎么說也是久經沙場的猛將，手下好幾個鄂拓克，你手里就這幾千戰兵，馬都沒多少，怎么可能吞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