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虛市機場,A506候客大廳,一架開往中東地區的航班即將起飛。這架航班一周只有一趟,去的人寥寥無幾,實在因為此時的中東戰火紛飛,亂作一團。
“你要記得每天和我報備行蹤,那邊亂的很。女兒也會想你的。”
玄虛周刊的編輯池巖拉住妻子的手,焦慮地望向登機顯示屏,又失落地望向妻子的臉。
“你又來了,有機會我還是會回來的。”
妻子無奈地笑了笑,抱住池巖,心疼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說道。
“去吧,該登機了。女兒那邊我會好好開導。”
“辛苦你了。我相信等她長大些,會理解我的。”
妻子抹去池巖眼角泛出的淚,輕輕地朝他的臉頰吻去。隨后轉過身,緩緩地走進登機口,消失在池巖的視線中。
她是個調查記者,常常在最前線與各路偽君子對峙,揭露社會黑暗。可此行她并非去做戰地采訪,而是加入了慈善組織,去到前線援助那些飽受戰爭之苦、無家可歸的兒童。
她本不需要做這些事。家中長輩極力反對,朋友也極力勸阻,可她還是毅然決然地做了。不理解的人怒斥她自私、偽善,丟下家中6歲的小女兒不顧。
她理解人們的質疑,但一笑置之。她知道自己的情況過于特殊。她的家族世代遺傳一種怪病,很少有人能活過30歲。很不幸,她也遺傳上了。
她終將離開,沒法陪著池月完整地長大。與其讓池月看到自己最難堪的模樣,日夜留守病床最終仍體驗喪母之痛,不如做個勇敢的榜樣。在有限的時間里,最大限度地使用自己的生命,幫助最需要幫助的人。
如果我的生命注定短暫,希望它能如煙花般耀眼綻放,照亮黑夜。
一年后,長期的身心俱疲導致疾病惡化,池母離開了。到死也沒能回來再見池月一面。
那時的池月無法理解母親,認為她只是個拋夫棄女的人渣,對她只有怨恨。當她真正地放下心結,原諒母親并以她為榮的時候,已經到了大學的年紀。
池月的獨白:
人總是逃離不了一個終極宿命——死亡。
當我知道自己生命所剩無幾時,并沒有太多驚訝與恐懼。當時的我,并沒有太多值得留戀的東西。
可是在你住進我的心里后,因為有所依戀,我變得貪生怕死了。
我想著,
我應該要活得更久,這樣才有更多的時間陪在你身邊,助你完成你想要做的事。
只可惜,
和你們相比我是如此弱小。我所擁有的最大資本,也就是這條不值得可惜的命了。
美麗的事物總是消逝得如此之快,就像荷花池里倒映的月亮。
黑夜終將破曉,屆時你也將不會再見到我。至少我曾經成為了黑夜里的一抹風景,讓你不再這么孤單和恐懼。
我是池月……
池月和殘林就讀于同一所高中的同一個班級。那時候的兩人,同是校園里受人追捧的風云人物,但除了學習上的事,從來沒有過任何私下的交集,彼此活在沒有對方的世界里。
直到畢業,他們都以為對方只是翻看畢業相冊時才會想起的一個名字。聽到這個名字,內心不會有任何波瀾。
高中畢業后,殘林因為家里的緣故,留在了玄虛大學政法系就讀。池月本想去島外的城市念書,卻因為分數不夠被分到了第二志愿的玄虛大學,和殘林同一專業。兩人就這樣陰差陽錯地再次成了同學。
“下課后一起去吃個飯嗎?老同學。”
開學第一天的第一節課課后,殘林伸出手向池月發出邀請。
“怎么突然想要請我吃飯?”
慢步在當時對兩人充滿新鮮感的校園里,池月向殘林問道。
“怎么說呢?在這里看到的幾乎都是新面孔,也不知道要從哪開始交際。突然遇見老同學,心里就放心了很多。”
殘林笑著回答道。
“我也感到有些怕生。為表謝意,明天輪到我請你了。也許我們該重新認識一下彼此。”
池月聽后點點頭,和殘林禮貌地握了握手。
就這樣,兩人成了很好的朋友。一起完成學業,一起吃飯,一起參加活動,一起旅游。雖然沒有明說,但彼此都知道,某種情感在心里萌芽了。
“你女兒這個病,正是從夫人的家族里遺傳的。很遺憾,目前還是沒有針對性的治療方法。或許你該做好和貴夫人一樣的打算了。”
老醫生本想握住池巖的手安慰,卻又收了回來,無奈地嘆了口氣。他不僅是池月的醫生,也曾經是池母的醫生。這個怪病他再熟悉不過。
“都過去這么多年了,還是沒能找到治療方法嗎?莫非真是被詛咒了不成?”
池巖絕望地望著老醫生,攥著拳頭哽咽著說道。
妻子在池月6歲時離開,現在得知女兒也注定短命,池巖的生活突然沒有了重心,不知將來要為何而奮斗。他的心里萬箭穿刺般地疼。
“我會給她開一些暫緩性的藥物,想從根本上解決目前還不行。我們已經成立了專門的小組研究這個病,有什么突破會第一時間聯系你的。你女兒的生活還沒有受到太多影響,說明只是剛開始。時間還有,心態很重要,你們一定要保持樂觀。”
老醫生最終還是握住了池巖的手,開解道。
“沒事的。外婆、舅舅和媽媽都沒能活過30歲。這肯定不是偶然,我早做好心理準備了。人總會離開的,我不過是先走一步罷了。況且還有10年呢,足夠做好多事了。”
池月一副看破紅塵的表情,輕描淡寫地笑著說道。
她努力保持著冷靜和淡然,池父卻趴在她的肩膀上哭了起來。老淚縱橫,心碎欲裂。池月把手搭在父親肩上,輕輕拍打著他的肩膀,安慰著他。
她知道父親一個人把自己養大有多不容易。她不想再給知命之年的父親增添任何的壓力和負擔。
池月雙眼無神地望著大海,夜晚的海灘仿佛要將她整個吞進黑暗之中。那些不斷拍打著的,此起彼伏的海浪聲,如同倒計時一般。
最后這十年該怎么過呢?我真希望我不知道這一切,哪怕突然死去,也好過倒數通往天國的倒計時。
她思考著這個問題,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經憎恨的母親。她終于能理解她了。
與其茍延殘喘,不如從容燃燒。
可為什么?為什么偏偏是她呢?終于,她委屈地流出淚來。
“我在碼頭看海,可以過來陪陪我嗎?”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撥通了殘林的電話。
池月把一切悲傷都傾訴給了殘林。她最信任,最無所顧慮的人。她倒在殘林懷里,哭訴了一整晚。為她的母親哭訴,為她的父親哭訴,也為自己哭訴。她說這個世界上已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東西,也找不到生存下去的動力和意義。死亡成了她唯一確信的事。
“那就讓我成為你對這個世界的留戀吧。我會讓你找到生活的動力和意義。”
殘林心疼地抱住池月,和她一樣留下了眼淚,陪她哭了一整個夜晚。
自此之后,兩人變得形影不離。在殘林熱情地幫助和耐心地開導下,池月慢慢恢復到以前的狀態,仿佛一切苦難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她的頭上仍舊懸著一塊不知何時會落下的巨石,可她已經沒有這么在乎了。
她找到了在這個世界上值得她留戀的人,破空的隊友們,她最好的朋友-晨,她心疼的父親。當然,最重要的人-殘林。
因為你們,我變得“貪生怕死”了。剩下的這些時間,我要盡我所能讓你們變得更好。
殘林在球場被刺傷的事,由枯特通過手機告訴了池月。
“發生什么了?”
池月急匆匆地趕到醫院,搖著阿野的衣領,焦急地問道。
阿野欲言又止,轉過臉避開池月的眼神。爆佬望著地板,不停地搖著頭。枯特靠在走廊盡頭煩躁地抽著煙。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池月心頭。
“我們剛才很猶豫,要不要讓你知道他的情況。可你遲早會發現的。”
“什么意思?他到底怎么樣了?”
池月抬頭望向枯特,瞳孔放大,惶恐地問道。
“趁現在意識還清醒,多去說說話吧。給他點力量。”
枯特嘆了口氣。
“對不起,都怪我們沒能及時阻止。”
爆佬向池月彎下腰,阿野過來拍了拍池月肩膀。
“怎么會……”
池月立刻往病房里沖去。
看到病床上虛弱的殘林后,她原地愣了幾秒,隨后快步沖到病床前,紅著眼睛對殘林哭喊道:“混蛋!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說。”
“沒事,小傷。”
殘林發出微弱的聲音。
“什么叫沒事?你都躺下了!”
池月小心地拍了殘林手臂一下,然后把頭靠在殘林手邊,語氣變得柔軟起來:“我還以為看不到你了,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后半句話很溫暖,可以大聲再說一遍嗎?”
殘林摸了摸池月的臉,虛弱地苦笑道。
“我說,我很擔心你啊!”
池月握住殘林的手,淚眼朦朧地大聲喊道。
“哈哈哈!”
殘林突然起身拍了拍病床,發出爽朗的笑聲。枯特、阿野和爆佬從門外走了進來,四人笑作一團。池月這才明白自己被戲弄了。
“王八蛋!拿我的擔心開玩笑!”
池月使勁掐著殘林手臂。
“再這樣掐下去我可真得躺下了。”
殘林一邊喊痛,一邊笑道。
“四個爛人,合起伙騙我!”
殘林慘叫了好一會兒池月才松開手。她生氣地掃視了四人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這不是給你倆創造互吐真心的機會嘛,用心良苦。既然你來了,我們就先撤啦。”
爆佬對著兩人壞笑道,說罷和阿野走出了病房。
枯特接了個電話后回到病房,表情突然變得嚴肅。他給殘林接了杯熱水放在床頭,做了個只有殘林才能看懂的手勢。
“你也要走了?”
“嗯,有點事……”
“大事小事?需要幫忙嗎?”
“……小事”
枯特猶豫了一會兒,說道。
殘林明白和西島有關,沒有繼續追問,心里卻有一絲擔心。
房間里只剩下了池月和殘林。
“你怎么會和李千那種人打架?還是和本肖他們一起。這可不像你。”
池月有些責怪地問殘林。
“四年前李千因為一個案子進了監獄。當時很轟動,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
“好像是撞車案吧,莫名其妙地在大馬路上把別人車撞了。還好沒造成嚴重傷亡。”
池月想了想說道。
“那輛車里,坐著我和姐姐還有母親。”
殘林的眼神銳利起來,語氣憤怒。
“天哪!他怎么敢這么囂張,還是對你們?我記得那個時候,大掃黑才結束不久吧!”
池月氣憤地捶了捶床邊,咬牙道。
“他應該不知道車里是誰,只是看不得有人過得比他好,心里不舒服就撞了上去。一個盡發不義之財的人居然有臉仇富,你說好不好笑。”
殘林諷刺地笑道。
“那種混蛋,大掃黑的時候就該進去的。”
池月失望地說道。
“那波掃黑把老一代都抓了進去。黑龍道大部分資產被沒收,從此江河日下,規模越來越小。李千犯的事確實夠他進去一輩子,甚至流放西島。但黑龍道為了保這個最后的火苗不惜一切代價。雇傭最精的律師團隊,動用最廣的人際關系,每個指控都找了人頂鍋,才讓他免除掉牢獄之災。結果這貨一沖動,自己把自己送進去了。你說是不是蠢到家了,哈哈。”
殘林說罷笑出聲來。
“那你是怎么又和李千扯上關系,還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狗是真改不了吃屎啊。李千出獄后雖不如以前那般肆無忌憚,但干的依舊是些骯臟勾當。最近學校里經常有人被打傷,你知道吧?這貨敲詐勒索居然都搞到大學來了!”
“我還以為是本肖他們干的……”
池月有些尷尬地說道。
“我一開始也以為是他們干的,還找他們對線去了。哈哈哈。”
殘林扶著池月肩膀,笑出眼淚來。
“所以你們是為了保護學校的學生?”
池月本有些責怪殘林,現在倒不想追究了。
“既然學校和警察都不作為,只能我們出手了唄。不然那些老實的學生怎么辦?一想到這種敗類還能大搖大擺地出來繼續作惡,我就氣得很。也算是報了我一個私仇吧。我真的沒事,休息幾天就好了。”
殘林摸了摸池月的頭撫慰道。
“你啊,總是這么嫉惡如仇,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池月心疼地望著殘林,嘆了口氣道。
“嫉惡如仇嗎……”
殘林慚愧地低下頭,凝視著池月的眼睛,認真地問道:“你覺得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你當然是好人啊,為什么要這樣問?”
池月疑惑地望著殘林。
“沒什么……陪我出去走走吧。”
殘林眼神里閃過一絲痛苦和憂傷,牽著池月的手下了床。